“别了,我还是送你进去吧。”张逸夫调笑道,“我听你说话都不利落,要么是喝多了,要么是太久没跟人类交流了。”
平常,夏雪听到这种话肯定得反唇相讥,但这次却笑了:“你猜是哪个?”
“醉酒了说话拉长音,外加车轱辘话。你现在是语速慢,发音不准,八成是舌头太久没动,光吃不说了。”
夏雪又是一阵笑:“我之前没有欣赏到,现在发现你讽刺人的时候还挺幽默,。”
“幽默这东西都得靠讽刺,有人乐就得有人哭。”张逸夫看不下去举步维艰的夏雪,最后还是脱下皮衣,披在她身上,上前扶住了她,“别反抗了,我明早就回冀北,这是你难得与人类接触的机会。”
夏雪本想反抗,但又被张逸夫逗笑了,感受着外套的温度和朋友的关怀,她终是顺从了一次,抬头轻叹道:“你都知道了?郑道行的嘴可真是……”
“郑道行够不错的了,没在桌上谈,特意拉我撒尿去说的。”
“别这么恶心成不。”
“不恶心,不恶心。”张逸夫摆了摆手,扶着夏雪进院。
门口传达室的老大爷看清来者后,都不禁一愣,大新闻啊!咱院的聂小倩旷日良久,终于勾到宁采臣了?
在城里的这片区域,住宅区多是单位宿舍,有的是原来厂子的,有的是机关单位的。但凡在城南生活过的人,都能轻易地分出哪个院子是哪个单位的。
但这院子张逸夫却从未涉足过,环境比自家院子稍好一些。楼也新一些,安静一些,就是距离电力部有段距离。
二人绕过两幢六层高的楼房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像来到了一个院中的花园,一座不小的池塘边满是座椅与小廊,上面爬满了藤蔓。三幢三层高的小楼就藏在最里面。
张逸夫不禁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穆志恒所说的话,夏雪的父亲果然是当领导的。怪不得分配顺风顺水,调度局的一把手也如此照顾,就连抄酒瓶子砸人都能糊弄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夏雪的能力其实也配得上这些褒奖。
那么问题来了。这院子是电力系统的领导楼么?张逸夫反正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张逸夫挥去了这些疑惑,他来这里其实不是要干什么奇怪的事,纯粹是关心朋友而已。面对夏雪现在的处境,他其实已经有了解决办法。
“读研吧。”张逸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夏雪没想到话题转得那么快,“读研?你怎么不读?”
“我急着工作赚钱啊。”张逸夫笑着指了指可以堪比别墅的小白楼道,“看你这样,你反正不用急了。正好读研时间多,你可以多照顾父亲,何乐而不为。”
夏雪思索片刻后。轻声叹道:“读了又怎样。”
“至少暂时不用为单位的事情烦恼了。”
夏雪立刻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单位没什么好烦恼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了。”
“夏雪啊,郑道行有一句话说得好。”张逸夫无奈摇了摇头。“人都是群居动物,独来独往是……”
“你也觉得我有病么?”夏雪反唇笑道。
“谈不上病,只能说是幼稚吧。”张逸夫随口道。
听到这个词,本来油盐不进的夏雪终于产生了久违的敌意与不服,幼稚这个词有时比白痴和疯子还要伤人。
但她没有立刻反驳,那样显得更幼稚。只是气息稍微乱了一些。
张逸夫感受着这情绪的波动,开始熟练地火上浇油:“你看不上大多数人。你清高,你自傲,这都无所谓,但为什么非要表现出来呢?这样你就痛快了么?时代变了,曲高和寡。我告诉你,有比你清高的,有比你自傲的,有比你有才华的。结果呢?河卧轨了,顾城自缢了,他们都非常出色,他们受人尊敬,他们是伟大的,可这结局是他们想要的么?”
长篇大论过后,张逸夫正因自己漂亮的说辞而自喜的时候,夏雪立刻浇了盆冷水:“河是谁,顾城是谁?”
“咳,这不重要,总之都是才华横溢的诗人就对了,都是浪漫主义者。”
“浪漫主义?”夏雪哑然笑道,“你认为我是浪漫主义?”
“是的,难道你是现实主义?”
“……”夏雪闻言想辩解什么,却又无从出口。是啊,自己到底是浪漫还是现实呢?失去目标后的迷茫重又笼上了心头。
“所以我觉得,你与其闭门造车,自寻烦恼,不如去读研。”张逸夫最后说道,“你得给自己一些时间,搞清楚自己是谁,自己想做什么,自己要去哪里。如果自己想不通,可以请教师长,倾听前辈,读研的时间正好可以做这件事。”
夏雪立刻反问道:“那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你要去哪里?”
“这个我自己知道就好了,咱们还没亲密到这个份上。”张逸夫大笑道,“乞丐要填饱肚子,普通工人要娶妻生子,干部要功成名就,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目标,而你夹在中间,已经完全迷糊了,这答案自己去找吧。”
夏雪咬了咬下唇,不服气地说道:“我曾经有过答案。”
“美国梦么?那不是答案,那是逃避。”张逸夫沉了口气,这次决定不再隐瞒了,夏雪的境况已经如此,不是再怜香惜玉的时候,“那是你找不到答案时的逃避。你明明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国,自己的才能,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你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幻想乡,认为那里是完美的,是理想的,认为只要自己去那里就不会再迷茫了,就有方向了。所以说你是幼稚的,那样的地方根本不存在。”
“…………”夏雪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常人无法忍受这种指责,更无从去理解这些指责,但她是夏雪。
很长的时间过后,夏雪终于轻叹一声,自行坐到了花园的椅子上:“等等再走吧,再给我讲讲那里。”
“哪里?”
“美国。”
张逸夫终也悠悠坐下。
是时候,碾碎这场梦了,华长青的力度还不够。
如果夏雪是个追求物质上奢华的人,张逸夫大可不必如此,短时间内,在美国确实可以享受不少东西。但她是个追求理想世界的人,张逸夫必须碾碎她,否则去了那里,只会受到更大的伤害,进而彻底的迷茫,彻底的绝望。
张逸夫就此侃侃而谈,尽量理性客观地谈出了自己理解的一切,资本主义的本质,华尔街的玩法,政治投票的骗局,美国不断“塑造敌人”的国际战略,瓦解社会主义国家的种种手段,等等等等……
钢铁侠是假的,军火商是真的。
蝙蝠侠永远飞不起来,但哥谭市永远存在。
那里,不是家。
夜色中,小楼上的一席窗帘被轻轻拉开,一个男人看到了花园中的这对男女,短暂地沉思过后,又将帘子拉上,不声不响地关上了灯。
……
次日下午二时,一台崭新的电脑摆在了牛大猛桌子上。
老牛之前没有给自己配电脑,但很快会迎接达标考核,办公自动化的牛皮都吹出去了,厂长自己不会用电脑就说不过去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符号,再次打量了一圈这个新潮玩意儿,再厉害的电机、再大的叶轮他都见怪不怪,但面对这东西,他还是充满了新鲜。
“逸夫,没标啊?”牛大猛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商标,“显示器有标,但这主机上什么没有?”
“厂长,这是兼容机,内核用的都是国外原装的,就是机箱是国内产的,用起来和进口ibm品牌机一模一样,但价格便宜1/3,两万块的电脑一万三四就能拿下。”
牛大猛虽然不怎么在乎钱,但这毕竟是一台电脑便宜六七千块,一台电脑剩下的钱就是文天明三、四年的工资,因此他听到这话,还是露出一丝惊容,继而问道:“那质量有保障么?”
“内核都是原装的,肯定有保障。”张逸夫点头道,“两年内出任何问题,向总他们公司都包修包换。”
“两年?之前的经销商只是承诺半年的。”牛大猛显然动心了,之前张逸夫说让向晓菲的公司做这件事,能缩减1/3的采购成本,他还有些不能相信,但现在第一台样板机已经送到了自己面前,外加两年的保修,这实在是一笔巨大的优惠。
不得不说,张逸夫掺的这一脚有点不地道,相当于把所有人的利润都压低了,但为了稳稳的翘来这一单,他也只有这样了,物美价廉,实事求是,别人没闲话好说。
牛大猛又敲了几下键盘,随手试过之后问道:“那边谈好了么?”
“谈好了。”张逸夫点头道,“上面没有问题。”
“嗯……”牛大猛思索道,“如果成本压下去1/3的话,我们也好做,局里也好做了。现在谈的话,计算机最快多久可以送来?”(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