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修厂这边向晓菲自然是大老板,如今她已放下了往日的新潮服侍,换上了一身标准的女士职业服装,颇显干练。副厂长以及其他厂领导暂时没有变动,其余人矬子里拔将军,或是德高望重,或是技术出众的尖子提为班长,列席会议。
张逸夫与文天明两个万年基友,则代表华北局来“考察进展”。
这一次,倒是张逸夫经历的一次最正式的会议了,为什么?因为有桌牌!
桌前每一个位置上都摆有漂亮的桌牌,什么陈延睿常思平张逸夫之类的……让人恍然觉得这是一次非常严肃且重大的会议。前任厂长在这些事上看来投资不少,向晓菲也不舍得荒废,能用则用。
对于校方的人来说,这倒是挺受用的,尤其是几位常思平带的研究生,感觉自己非常受重视,是个人物。
简短的介绍过后,会议开始,生产流程与工艺的方案,在两天前就已经到了厂子,这次的主要议程就是厂子的人谈谈对这些方案的理解,深入探讨一下。
这边的生产副厂长四十多岁,其貌不扬,客套过后,就此开讲。
“几位教授,专家,领导,我是咱们二修厂主管生产的,吴强。严格来说,二修厂从没生产过省煤器,但我之前在总厂待过,参与过那边省煤器的制造,根据我对方案的理解和咱们厂的技术设备,以及总厂那边的资料,大概做了这么一个常规计划流程,我先说说。”
“从没生产过?”常思平闻言一怔,而后望向向晓菲,“向总。这个你之前没提过吧?”
向晓菲很快笑答道:“常教授这个不重要的,本身这个省煤器构造也是全新的,谁都没做过。我们厂之前主营项目是管道。设备上和工艺上的需求与省煤器如出一辙,吴强又经验丰富。没问题的。”
常思平叹了口气,最终摇了摇头,不再争论。他感觉自己有些被向晓菲忽悠了,在她的嘴里,二修厂是一个生产范畴极其全面,蓟京首屈一指的大厂,莫想到压根连省煤器就没生产过!但碍于张逸夫的面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有难度啊,有难度。
待向晓菲点头后,吴强才开始继续侃侃而谈。
“首先咱们选料,根据北方电院的要求,选取符合规格的钢材。原材料入厂后,咱们再进行钢试,确保质量没问题,按图放样,划线下料、平头开破口,弯管、检验。这是主体流程。”吴强的脑子还算清楚,完全脱稿,顿了顿说道。“然后是鳍片方面的流程,这个我没接触过,相信其他同行同样也没接触过。根据诸位专家的设计,我大概计划为鳍片材料采购、检验、加工、成品检验四个步骤。鳍片和钢制主体都完成后,咱们开始进行最关键的焊接,焊鳍片检验,管子焊接配排,焊接通球、探伤,最后是水压、通球。这样难点就都过去了,剩下的就是上防磨瓦、组排、油漆包装、完工检验。出厂。”
吴强大谈过后,张逸夫基本是一头雾水〃业的制造还是得让专业的来。不过虽然张逸夫没参透每个点,但大概还是理解的,总之就是制作、检验、制作、检验、组合焊接再制作、再检验,最后包装出厂,这个流程还算清楚。
另一边常思平听过吴强的叙述后,也稍显宽心,还好是有明白人的!
老常就此喝了口茶答道:“吴厂长经验确实丰富,流程一字不落,通常来说这确实是省煤器制造的标准流程,但这次咱们加入了鳍片以及鳍片焊接,难点都在这里。”
“对对,这也正是需要几位专家指导的地方。”吴强诚然说道,“您那边的设计图,我们厂里技术人员仔细研究过了,确实很创新,很受启发,但同时难度也是巨大的,在更小更精密的空间内焊接蛇形管本身就是一个挑战,现在又加入了鳍片的焊接组装,对于工艺的把握与要求,我个人都没有经验,也拿不准,希望几位专家多做指导。”
常思平随即冲左右笑道:“放心,我们就是干这个来的。”
他随后问道:“材料上标注的设备你们都准备好的吧?”
“有的,虽然工艺和设计很创新,但设备需求还是原来那一套。”
“好,那来来,咱们翻开材料,先看看第四页,我们研究出的主体焊接方案。”常思平沉吸一口气,打开手上的材料,就此开始进行说明,“首先谈一下基础的焊接方法,手工钨极氩弧焊打底,手工电弧焊盖面,焊丝采用tig-j50……”
尼玛张逸夫简直要听哭了。
自己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何苦呢!这里太高端了,无逼可装啊!
在他茫然的同时,他注意到其实会场中很多人的表情与自己是一致的,由近至远分别是文天明、向晓菲、陈延睿……
然而正经谈技术的却聊得火热,常思平率领的两位弟子,不遗余力地开始写向吴强率领的技术团队进行讲解,什么焊接间隙1mm,为什么要1mm,为什么要采用什么鸟硅整流焊机等等……
听了三分钟,张逸夫实在听不动了,冲向晓菲使了个眼色,自己假意去卫生间暂时退场,让可怜的文天明记录这些可怕的东西。
向晓菲自然会意,如获大释,张逸夫都听不动的东西,简直让她要死了。
二人出了会场,进到向晓菲办公室关门坐下,毕竟要注意影响,隐蔽一些。
向晓菲抽了支细型的女士香烟自行点上,也不管张逸夫。
“哎呦,都有女烟了?”张逸夫略显惊讶地看着向晓菲手里的粉色小盒子。
“外贸弄来的。”向晓菲笑道,“你试试?”
“得了。”张逸夫摇了摇头,身为一个兄长,还是要提醒一下的,“少抽,尤其是女同志,不怕嫁不出去啊?”
“我又不跟你似的,非要找对象结婚。”向晓菲潇洒地吐了个烟圈笑道,“你真是不懂享受人生啊。”
“呵呵,我享受的可比你多多了。”张逸夫自然懒得用十几年后的物质生活刺激向晓菲,直接问道,“这两天厂子还安稳?”
“暂时安稳吧,也没活儿,照发钱,谁不高兴?”向晓菲故作出一副悲伤的表情,望着干干净净的烟灰缸,“再这么下去……我离跑路不远了……听说中俄边境有一个村子,专门收留我们这种跑路的人……”
“跑啊,有种跑啊。”张逸夫大笑道,“你这人能放下花花世界种地去?”
“不,那里连地也没法种,终日寒冬,唯一的生存方式是,在常年冻结的冰湖上砸个窟窿,然后用网捞鱼,日子过的怎么样,就看这一网能上来多少。”向晓菲说得自己简直要哭了。
“我明白了,你之前肯定考虑过跑路……”这话说的太真,张逸夫不由得信了。
“那肯定的,我巅峰的时候欠了好几万的债呢!”向晓菲赶紧倾吐自己的压力,“你是干部,哪知道我们个体户的苦?”
“苦屁,你比我嚣张多了好么!”张逸夫懒得再扯皮,就此问道,“现在是调休期,这两天调休的人多么?”
“不多,就有几个比较有个性的年轻人调休了。”向晓菲无奈摇了摇头,“大多数人还在观望吧,另外这个厂子大多是老弱病残孕,对那种不规律的生活没什么期待,就指着朝九晚五拿工资呢,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习惯。”
“还是没压力啊,能辞几个人就好了……”张逸夫抿嘴叹道。
“哈哈,你这人太坏了,当时跟老白他们说话多亲切啊!多了解民间疾苦啊!自己一当老板就开始琢磨怎么辞人了!”
“没辙,屁股决定脑袋,要看你屁股坐哪里。”张逸夫摆了摆手,继续问道,“那个吴强怎么样?我看他挺靠谱的。”
“靠谱不靠谱还不敢定,总之挺老实的,有点左。”向晓菲技术不行,八卦和看人还是有一手的,“我跟小妮打听过了,他原来是总厂的,也是副厂长,自己也是个技术尖子,再混两年应该是有机会当厂长的。后来不知道得罪谁了,被调来二厂,刚开始挺有干劲,想做点什么,但全厂就他一个人着急,没人跟他做,又屡受刘顺发的排挤,只能就这么憋着了,据说有一段还憋出病来了,成天往局里跑。”
“有精神病史?”
“你们家夏雪不也有?”
“别闹,说正经的。”
“嗨,没事。”向晓菲对此却是不屑一顾,“精神病是怎么得的?都是憋的!怎么憋的?孤独,郁闷,苦难,不沟通,没事做。这次咱们承包二修厂,他其实是全厂上下最高兴的一个,巴不得摆脱电力局呢。电力局也不想留他,本来是有本事的人,最后也没调走,倒是刘顺发调到总厂当副厂长去了,你说逗不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