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张逸夫依然晕乎,但好歹凉爽了一些,朦朦胧胧,眼前一个女孩在往杯子里倒水,然后放到床边,让这水快些晾凉。
“小苏?”张逸夫迷迷糊糊说了一句。
女孩一回头,见张逸夫醒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嘴里兴奋地说道:“你先躺着啊,我叫大夫过来。”
没等张逸夫再说话,她就跑了出去,不多时,一位面相相当狠厉的女大夫拿着病历夹进屋,跟那天贵妃“醉酒”进医院的是同一个大夫。
“醒啦?”大夫见了张逸夫就更没好脸了,“你们夫妻俩是不是都有毛病?一个玩儿命作死,一个玩儿命工作,发烧39°不知道啊?还去林子里干活儿?”
张逸夫泯然一笑,想撑起身体,但太弱了。
小苏赶紧过来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而后脑门顶在张逸夫脑门上片刻,冲大夫道:“应该不烧啦。”
“那也试表。”大夫把一根温度计递给了小苏,看着张逸夫道,“你烧多久了?”
张逸夫摇了摇头。
“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高烧不能傻扛?”大夫又埋怨了一句,“烧傻烧死烧衰竭的我都见过,别以为年轻就能扛过去,等试完表,不烧的话,家属去弄碗粥喝,晚上还得吃药。”
“好。”
大夫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在病历上勾勾画画一番,出了病房,她刚出去,外面就又传来了骂声:“行了他醒了,你们都走吧别捣乱了。”
只听外面传来了憨直的土话,现在张逸夫倒也能听懂一些了。大意就是想进来看看。
大夫无奈又回来冲小苏道:“外面那堆人让进么?”
小苏望向张逸夫。
张逸夫点头。
随后,七八个村里人就这么涌了进来,手里拿着特别土的食物和饭盒。有的甚至攥着俩茶叶蛋。
“恩人呐,辛苦了。辛苦了……”当时那个反映问题的熟脸第一个凑上前来感激地说道,“原来你不是部长秘书……自己记下了俺们的事儿,帮俺们通电……”
张逸夫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这笑容,他是真的不难受了,病全好了。
小苏也端来之前晾好的水给张逸夫喝了,让他终于有力气说话。
“别谢谢我,是你们的努力。争取到的今天。”
“那哪能啊!”小伙子憨憨一笑,“那也得碰到你是不是?其他人都不管事的!”
“好干部很多,都管事儿的。”张逸夫笑道。
这会儿,后面突然有人说道:“小妹儿,你在这儿?”
苏小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有认识的乡亲也在。
“我在不成啊?”对别人她可不依不饶。
“成,成。”乡亲赶紧傻笑挠头。
“行了你们东西放下就好了,张局长还要休息。”苏小妹使劲推了推旁边的人。
“好,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明天再来。”
“不用。路远。”张逸夫赶紧阻拦。
“电线都修过去了,我们走两步没什么的。”
轰走了这帮人,苏小妹使劲关上房门。才擦了把汗道:“行了,都走了,赶紧休息吧。”
“没别人了?”张逸夫问道。
“侯丰还有你们局长之前也在,后来走了。”小苏坐在旁边整理起食物,“侯丰叫我来的,说让我照顾你,你到时候提醒他给我劳务费啊?”
“你这觉悟啊!”
“呸,我请假扣钱的好不?”小苏笑骂了一句,发现一个老乡送来的饭盒里还真是一碗清淡的米线。她也省得出去搞了,她这便扶起张逸夫。拿起筷子给他喂食。
张逸夫第一次被喂食,不自觉笑了起来:“算了我自己来吧。太奇怪了。”
“得了,就你这体质。”
“我体质挺好的。”
“那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小苏有些心疼地说道,“之前我听那些人聊,说你天天忙活那点事,没日没夜的,早该发现身体不对头的,你怎么想的啊……你不是副局长么?有必要这样么?”
“嗨,就是不想多想,就使劲做呗。”张逸夫苦笑道,“有点儿太纯粹了,连身体的反应都忽略了。”
“之前聊天的时候,你不是说是过来旅游的,没打算做工作么?”
“就又想做了。”张逸夫冲小苏道,“你喂不喂?”
“好!喂!”小苏轻轻夹了一筷子米线,吹了几下,这才缓缓送进张逸夫嘴里。
张逸夫嚼了片刻后抱怨道:“没辣椒啊?给我加点儿。”
“就这情况还吃辣椒呢?赶紧的!”
“哈哈。”
吃过东西,侯丰这才赶来,传达了马局长以及政府领导们的慰问,表示张逸夫暂时好好养病,那边已经步入正轨,有别人盯着,又坐了坐,不久便走了。
这会儿,只剩下张逸夫和小苏,张逸夫也不发烧了,起身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能独立行走后,就跟小苏说要出院。
小苏不让,但拗不过,到了大夫那边,也拗不过,强效退烧药和点滴立竿见影,严格来说张逸夫已经不算病人了,只得批准了。
换上已经一股臭汗味的衣服,小苏捂着鼻子扶张逸夫出了医院,口中骂道:“妈呀,别人不嫌你臭啊?”
“这就是男人的味道。”
小苏差点吐出来,作呕片刻后说道:“你真是有病,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啊?你看最后你们局长都没来,就侯丰过来慰问了一下。”
“那不重要,关键我自己挺舒服的。”张逸夫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道,“那个老乡,那么感谢我,我真的挺舒服的,很久很久没这么舒服了。施恩于人,收获的感谢,让人觉得踏实。殷实,这事儿就没白干。”
“切。哪那么多好人感谢你?那帮人是傻,等你到那么晚,回村都不好回了。他们不也就送你碗米线,又没送钞票?”
“你不懂。”张逸夫觉得没法跟她解释。
“好,你懂,就你懂!”
“对了,你劳务费……”张逸夫摸了摸兜,身上还真带了一百块钱。“我出吧,你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还是送你回去吧,劳务费我回头管侯丰要。”苏小妹可没打算这么放张逸夫走,“要不你在这儿没亲没故的,死街上都没人知道。”
“其实我朋友挺多的……”
“那倒来一个啊?”小苏笑道,“你看你这样,准是心里憋了什么事,也没人说。”
正聊着,一辆吉普车一个急刹车停到边上,司机立刻下车赶了过来。大晚上还带着墨镜,纯属装逼,他看着张逸夫坏笑了一下:“操。没事儿啊?”
随后他点了支烟,冲小苏道:“行了,换手儿吧。”
“你谁啊?”小苏惊讶地望着此人。
“他们都叫我博哥。”
小苏就这么不甘地被博哥把人抢走了,最终劳务费也没落实。
坐在博哥的车上,张逸夫舒服了许多。
“兄弟,玩儿够了么?”博哥一边开车,一边把烟盒递给张逸夫。
张逸夫虽然虚弱,但还是拿一支点了起来,他感觉现在自己真的是安静了。看着坤明的夜景,没一丝多余的想法:“差不多了。”
“我听说这事儿后。本来想叫晓菲过来的。”博哥叼着烟笑道,“可还没叫。你就好了。”
“别打扰她,她有她要忙的事情。”
“是了,所以就让这酒店前台小妹儿陪你啊?”博哥笑得更厉害了。
“爱咋说咋说。”张逸夫懒得辩解。
“走吧,咱走个长途。”博哥车子一拐,上了高速。
“啊?”
“你就别管了。”博哥拍了拍腰包,“有干粮。”
“去哪啊?”
“去能解开你现在吃饱了撑的闹情绪的地方。”
“还是不懂。”
“操,还是别带墨镜了。”博哥摇了摇头,摘下墨镜,转头看了眼张逸夫,“兄弟,你心里有大事对吧。”
“……”
“瞒不过我,你一个月没联系我,我就知道有大事,小事的话早找我唠叨了。”博哥指着张逸夫骂道,“你这人就是憋屈,不发泄,你看着酒店前台小妹儿摆在你面前,你都不说偶尔放纵一下,最后搞这个狗屁‘村村通’发泄,是不是有病?”
“村村通不也让你卖了几车水泥?”
“那我早晚有办法。”博哥大笑道,“你就别操心我了,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我带你去解决问题。”
“到底去哪啊?”
“鄂北,怡昌。”
“……”张逸夫下意识去抓门把手。
“上了我的车,就来不及了兄弟。”博哥笑得更厉害了,“都是男人,我太懂了,你这是跟一帮老谋深算的老男人混太久了,憋病了,我带你去找你能接受的伴侣。”
“不是……不行的,之前已经……”
“又没让你们谈婚论嫁,见面聊聊不行啊?”博哥摆了摆手,“多大点事。”
“你怎么知道的?”
“嗨,原来晓菲跟我聊过,说你很多事都只跟那姑娘聊,聊完以后就轻松了,明白了,或者说是发泄出去了,没那么大怨念了。”
“是么……”张逸夫挠了挠头,自己怎么觉得聊完怨念更大呢?
“到了再说吧,总之,人活着,别跟自己过不去,你觉得天大地大的事儿,在好多人眼里就是屁事儿。”博哥搁置下一句话,放起了磁带。
在恋曲1990那诡异的轻快旋律中,张逸夫随着节奏也变得轻快起来,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