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滇南的时候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张逸夫自己了。地界这东西很玄妙,人生地不熟,最后险些栽了跟头,这让张逸夫想到了一句笑话——
总有刁民想害朕!
竟有贵妃想上朕!
这件事,已经打破了应有的秩序和规则。张逸夫宁可回到蓟京面对那些麻烦的人,至少他们是有规则的。有规则的局可以搏,无秩序的地方就只能打打杀杀了≤打打杀杀,难免一个不小心,死于非命,那才叫冤。
飞机降落在熟悉的首都,张逸夫拉着行李往外走,虽然是冬天去的,他却一直风吹雨打,依然晒得黑了许多。本来说是去休养,没变白胖,反倒瘦了几斤,变得更精壮了,就连眼神都变得锐利了一些,中庸与平淡的地方没有消磨他一点点意志,在那种环境下,他反而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出了机场接机口,张逸夫很快看到了向晓菲,本来就是让她找个车来接的,没想到亲自来了。他刚笑盈盈走过去要打招呼,却见两个人迎面扑了过来。
“逸夫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一张油光大脸就这么出现在视野里,那人热情上前,同时跟旁边的人吩咐道,“快把行李接上!”
“来,张主任,我来。”男人这便上前要拿过张逸夫的行李。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巴干和尹扬。
这次,局长亲自来接他的机,这可是部长级待遇了。
张逸夫也错愕了一下,没想到巴干竟然下这功夫,但很快就释然了,他的脸果然变得比娃娃还快◎儿个白眼送你走,今儿个就能笑脸来接风,头天骂你。一觉过后就能贴你。
晚了!
他就奇怪,怎么巴干还没被清理出去?当时大研院来人的时候。他可是不遗余力阻止的,屁股不对还有的聊?
没等张逸夫说话,巴干紧接着又说道:“逸夫,咱们从前工作中有一些小矛盾,那也是因为领导意见不同导致的,跟咱们两个个人之间没什么关系,现在领导意见统一了,咱们的矛盾也就消除了。今后还是要好好合作,好好开展工作。”
这话说得不要太漂亮!
领导意见统一,这是什么新说道?
旁边的尹扬借机道:“这不,黄部长那边特意通知华北局来接机的,巴局长一听,说什么也要亲自来,我来都不行。”
好么,张逸夫脑子里的弯子终于转了过来。
怪不得你还能站在这里,屁股挪得这么快?
这也谈不上什么新闻了,对他来说已经很娴熟了。
唯一令张逸夫感叹的是。大风大浪中,张正诚那样的大船就这么翻了,巴干这样的杂鱼反而圆润地生存了下来。
身在滇南的张逸夫。还真的不知道这两个月蓟京发生的事情,巴干在察觉出风头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如之前每一次一样,做出了果断而英明的抉择,放弃一切立场,运用一切手段去另投新主,定要先人一步。
打仗的时候,汇报胜利喜讯的传令兵,都是要连升几级的。巴干跑得更快一些,在张正诚去滇南之前。他就已经拜访了黄正辉,大胆承认之前的一些不足。重礼相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我也是身不由己。
黄正辉自然是明白人,也是个正常人,一系列忠心与赞扬,夹着重礼来到面前,自己明明还只是副职,巴干话里话外却已经当成天王老子来赞扬,誓死效忠到天荒地老,这对这会儿膨胀中的他倒是刚刚受用。
那么问题来了,张逸夫和巴干摆明了是水火不容的。
不清理掉巴干,反而接受他的投诚,张逸夫恐怕会不乐意。
不乐意……
不乐意又怎么样么!你又不是部长!
不乐意又怎么样么!你倒是做点什么让老子乐意的事情么!
黄大佬给了张逸夫一百个机会表忠,他却不为所动,反而这个曾经是对立阵营的人,如此的懂事,如此的到位。
当领导的,该爱谁,该烦谁?
那你就慢慢的举世皆浊我独清吧张逸夫。
虽然这么想着,但黄长辉也不敢太草率,如果仅仅是他自己,张逸夫这号人早就该干嘛干嘛去了,问题就是他与贾府儿女的情分实在非凡,自己虽然马上就是一把,却也不敢乱动。
想着这点,其实也充满了烦恼,自己已经与张逸夫示好多少次了,摆明了要精诚合作,他却不给面子。
那自己,到底还要不要给他面子?
于是,最新的安排就那么出来了,张逸夫去搞公司,不要在咱们行政套路里掺乎了,谁也甭管谁。
你得清楚自己的斤两,巴干刚好就是那杆秤。
而此时此刻,现在的张逸夫,看着巴干那张貌似真诚的笑脸,无疑也在面临抉择。
本以为张正诚说他不保巴干,这事儿就已经没得逃了,没想到他还真当成了腿毛!
没有意志,自如地改变信仰,这样的人生存能力太强大了。
巴干的那席“临别赠言”余音未尽,现在已经是接风喜迎。
握个手吧张逸夫,别再找麻烦了。
拒绝他吧张逸夫,妥协也许代表着永远。
也许某一天就连黄正辉都不在了,巴干却仍然有方式站在这里。
不知为何,夏雪的声音在张逸夫脑子里响起——
“那就做吧,也没什么吗。”
患得患失只会让自己烦恼,那就做吧,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不对付,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不妨昭告天下,有你没我,让其他人去烦恼吧!
张逸夫没让尹扬拿走行礼,而是跟他说道:“尹扬,我跟他单独聊两句。”
尹扬愣了下子,看了下巴干的脸色,这便抽身:“那我先回车上等。”
张逸夫这才说道:“我离京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巴干脑子一紧,一时间也搞不清张逸夫要玩什么名堂,黄大佬都保我了,你还真想做点儿什么不成。
他见尹扬走远,才放下面子说道:“咱们都是给领导办事的,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真的逸夫,我早就过去了,能让你过去,我给你道个歉都不是问题。”
张逸夫也没理会,自行说道:“适者生存,每个人都在该在的地方,我父亲在那里,而你巴干在这里。但作为一个人,是不是要有一个底线?无论是贪婪自私还是欺软怕硬,是不是要有一个底线?我上小学的时候也欺负过同学,把他按在地上,骑在他脖子上揍他,知道我最后什么感觉么?惭愧,自责,觉得自己做过头了,根本就没什么恶作剧的快感,只有悔恨。巴干,你就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有过这种感觉么?”
巴干陈着脸喘着气,这确实是张逸夫离开华北局时最后的话。
此时已经不同了,立场已经完完全全不同了,他需要处理好这个矛盾,不要让大佬为难。
“是的,有底线。”巴干沉声道,“一些事我做过头了,已经及时认识到,并且补救,我已经跟黄部长承认了这方面的错误。”
“所以,越过底线,只要认错就可以了?”
“你还要怎样?”巴干脸皮抖动,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要不是怕大佬怪罪不团结,谁跟你费这么多话?
“我就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说我父亲有错,他就修了十几年的电表,而你自己承认你有错,反倒只是道个歉就完了。”
巴干脸上露出了更多的怒意,还不够么?你要搞死我么?你有这个能耐么?
“张逸夫,领导希望大家团结,你这样就不好了。”
“这不可能,我可以和所有人团结,唯独没有你。”张逸夫摇了摇头,“就算是浮于表面的也不行,这就是我的态度——有你没我。”
“……”
“又到了适者生存的时候了。”张逸夫看着巴干憋着怒意的脸笑道,“看看这次,是永远坚定立场的我更适合生存,还是不断改变立场的你。”
张逸夫哼着小曲,就这么拉着行李走了,我就这样,你们烦去吧。
巴干也没再留他,确实没必要说任何话了。
尹扬见张逸夫走远,巴干始终站在原地,赶紧又下车跑了过来。
“巴局,咱们先上车再说。”
巴干一肚子火儿,可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了。
“妈的,给他个面子还来劲了。”巴干望着张逸夫的背影恨恨骂道,“我在体制内呆了多少年!他才几天!”
尹扬在旁边站着,表情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什么有你没我!就是我们俩得走一个呗!”巴干咬牙愤怒道,“要走也他.妈是你走!给贾天芸当个小白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好吧,估计跟贾天芸的八卦传闻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向晓菲看得透事情,没急着接,而是等张逸夫走出老远了,才开车过来接张逸夫,不被那边的人看见。
张逸夫本来想尽力表现出高兴,但刚见了倒胃口的人听了倒胃口的话,这会儿只能勉强笑出来。
“黑了,瘦了。”向晓菲看着张逸夫,有点儿心疼,“你砍树去了还是种田去了?”
“旅游去了。”张逸夫听了这话终于开心了一些,把行李往后备箱一塞,就此坐上了主驾,“你过得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