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神龙山顶,山底下是一片浑浊的水。
苏阳深一脚浅一脚,沿着神龙山脉,赶往呼家寨。
呼家寨是神龙谷三个村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一个全村都姓呼延复姓,没有杂姓的村子。
神龙谷的三个村子,呼家寨也是最团结的一个村。呼家寨说话最有用的是呼延保,他不光年龄最大,也是最有威望的一个。
传说,呼家寨是五百年前大唐名将呼延赞的后裔。为躲避仇家追杀,呼延家族中一支人流落到了神龙谷。
神龙谷的瑰丽美景和奇骏的地形,让呼延后裔留了下来。他们从此在此生根,繁衍生息。
苏阳与呼延保打过交道。他还在呼延保家里住过一夜。
呼延保是个十分健谈的老头,留着有一尺来长的花白胡子。在呼家寨,呼延保咳嗽一声,都有人吓得变脸色。
呼延保当年在半岛上打过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同村去了八个人,他是唯一回来的一个。但是呼延保很少讲他在半岛上的故事。即便有人提起,他也只是长叹一声,不说一个字。
没有人知道呼延保在半岛上经历过什么。战争结束后,呼延保从部队回来,从此再没去过远方。
他又是一个脾气十分倔傲的人,一言不合,便与人吹胡子瞪眼。
神龙乡的干部,看到他都会选择绕道走。因为,他一逮到他们,便会不分你红皂白破口大骂。骂干部的原因,在于呼延保觉得神龙乡的干部太无能,至今连一条通往山外的路都没有。
而在苏阳看来,神龙乡也确实像是被遗忘了一样。他记得自己当初回山南县搞毕业社会调查,问起山南县最穷的是哪一个的时候,全县的干部异口同声告诉他——神龙乡。
神龙乡是山南县最边缘的一个乡镇。过了神龙乡,就到了邻县紫东县的山口镇了。
尽管只有一山之隔,神龙乡与山口镇却像是两个世界一样。最令人疑惑的是,两地至今都没有一条像样的路连通起来。
神龙乡与山口镇因为争夺神龙水库的所有权,双方在十年前打过一架。当时神龙乡这边的主力,就是来自呼家寨。呼延保一根扁担,将山口镇堵在了大坝的一头。其威风凛凛的事迹至今还让呼家寨津津乐道。
后来,这件事闹到了上面去了。衡岳市派了工作组,将山南县和紫东县叫在一起协调,结果双方谁都不愿意退步,至今还是个悬案。
两三里的山路,苏阳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远远看到呼家寨的一棵大枫树。
大枫树是呼家寨的标志,据传是呼家寨的祖先当年落脚神龙谷时种下来的。枫树并不在村子里,而是在村后的半山腰上。树冠宽达二十米,树干粗大得需要三个大人伸长手臂合围。
呼家寨将大枫树视为神树。他们在树下建了一座小庙,全村人谁家办喜事,第一件事就是去小庙里上香。特别是新婚夫妻去求子,基本有求必应。
神龙谷呼家寨的这些故事,苏阳并不陌生。
看到了大枫树,他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样,一颗心啪地落了下来。
苏阳的突然出现,让带着群众躲在山洞里的书记魏大龙很意外。
他将苏阳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后,大发脾气道:“谁让你来的?你怎么能擅自脱离岗位?”
按魏大龙的安排,苏阳的岗位就是守在乡政府的党政办值班。
“赵主任在家。我放心不下,所以我出来了。”
“乱弹琴嘛!”魏大龙火气很大,一夜未眠的他,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
“我刚从许家堰过来。”苏阳解释道:“许家堰群众的情况还好,全部撤离到了安全地带,但是......”
“但是什么?痛快点说。”魏大龙催促他道。
“人大的朱主席,下落不明。”苏阳心情沉重地说道:“他因为帮一名群众抬猪上山,不小心扭伤了脚。大水来的时候......”
“不要说了。”魏大龙声音悲凉地低声道:“但愿老朱大难不死。”
“呼家寨还好吧?”苏阳关心地问道。
“不太乐观。”魏大龙将苏阳拉到一边去,低声说道:“村里昨天办喜酒,来了不少客人。我已经让人统计过了一遍,由于情况复杂,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
魏大龙说完,看着山谷里还在翻滚的洪水,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泪水。
“小苏,我们神龙乡这下全完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又担心影响到其他群众,只能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不会的。”苏阳安慰着他道:“魏书记,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解决群众的吃喝拉撒问题。”
魏大龙叹口气道:“怎么解决?房子冲跑了,所有的东西都冲跑了。”
苏阳看一眼身后一双双期待的眼神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啊?”苏阳的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呼延保的声音。
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狼狈,他原本与众不同的长胡子,现在纠缠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沾满了泥水。
“您老不认识我了?”苏阳热情地过去,伸手想要搀扶住呼延保。
呼延保这才发现是苏阳,便咧开嘴笑道:“哎呀,原来是你这个娃娃啊。听说乡里要来一个大学生,是你吧?”
“是我。”苏阳说道:“组织上安排我来神龙乡担任副乡长,协助魏书记的工作。”
“他啊,就不要说了。”呼延保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在神龙乡干了一辈子,连条路都修不通。”
听到呼延保这样说自己,魏大龙除了尴尬,竟然没反驳。
苏阳却很不自在了,他低声道:“老人家,魏书记为神龙乡奉献了很多哦。”
“吹牛皮谁不会吹?”呼延保道:“小娃娃,现在遭了天灾了,你问他有什么办法吗?我说魏大书记,我这里一百多口人,要吃要喝的,你是政府干部,你得管。”
魏大龙无奈说道:“我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
呼延保道:“我们大家饿一天可以,饿三天五天,就要造反了。”
魏大龙嘿嘿笑道:“饿三天五天,大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拿什么造反?”
呼延保脸色一变道:“如果没吃没喝的,你就把身上的肉割下来煮给大家吃吧。”
他气哼哼地回去了山洞,留下一脸讪笑的魏大龙和苏阳。
苏阳低声道:“魏书记,我们不是没办法可想。我记得乡里有粮库,要不,开仓放粮?”
魏大龙摇着头道:“粮库早就没存粮了,哪有粮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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