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卫霖这日在书房给皇上写折子,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侍卫轻舟还以为他家大人写的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结果走近一看,卫霖写的是陈情折子,恳请皇上下旨赐婚!
轻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好吧,确实是大事。
卫霖写的很慢,完全没有过去雷厉风行的样子。写一会,还停笔想一想。最后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写完这个折子。
卫霖仔细收好,等着来日将它呈到御前。
看着卫霖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笑意,轻舟也忍不住笑了,这样多好,不像从前那般,总是死气沉沉地算计安排着身后事。
这日晚膳时,心情格外好的轻舟比平日多吃了两碗饭。
只是卫霖的折子在家里放了足足十日,还没有找到用武之地。
卫霖心有不解,往日毒发快则月余,慢也不会超过四月,这一次都五个多月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听到卫霖这么问的秦太医,心里气愤不已,手中的银针差点都扎歪了。
“你以为毒发是好事么,每一次都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很大的损耗,我恨不得它长久不发作才好,你居然盼着它来?”秦太医恨恨道。
卫霖扯了扯嘴角:“早晚都要发作的,还不如早些发作,让我好安心过一段时日。”
秦太医叹口气,慢条斯理道:“不用想太多,那么多次我们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会好的。”
轻舟啃着苹果走了进来,意味深长地说:“秦太医,你从哪里看出大人有担心的样子了?”
卫霖看着确实不像,秦太医心中感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呐。他行医多年,见过一些人被病痛折磨到崩溃,如卫霖这般能忍耐的实属罕见。
每次毒发他都看着于心不忍,可卫霖只要恢复过来就又变成那副令人生畏的样子,以至于总是让人忘了他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秦太医斜了轻舟一眼:“要是能把你的好胃口分他一半,我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轻舟嘴角勾起,笑得别有用心:“大人的胃口已经好了不少,每天都能吃完一小碟点心呢。”
秦太医也垂首笑,轻咳一声:“他最近是又要出门?做什么盼着毒发?”
轻舟看着卫霖摩挲着折子的样子,笑着说道:“不出门,国公府要有喜事了。”
秦太医闻言却敛了笑容,看向卫霖:“要成亲?”
卫霖点点头。
秦太医皱眉:“你可知道,就算成亲了,你也不适宜圆房。”
卫霖嘴角的笑意没有淡去,平静道:“您放心,在彻底解毒以前,我不会圆房的。”
秦太医唉声叹气道:“那……倒也不至于。”
这些年他医治卫霖,在心里早就把他当自己的晚辈了,这会儿听他这灰心丧气的话,心中很是不落忍。
思索片刻后,秦太医低声道:“我提前给你备些药,虽说不太好,但是你的身子再差也不差在那几副药上。”
卫霖摆了摆手,拒绝道:“若是解不了毒,起码……不能耽误她将来再嫁。”
秦太医瞠目结舌,一言难尽道:“你啊,就是想太多,唉!”
卫霖苦笑,放在心尖的人又怎么可能不去为她多想一些呢,原本就不应该拖她到这趟浑水中的。
轻舟闻言,手中的苹果差点掉地,结结巴巴地说:“大人,你这……不打算圆房的事情,殿下可知情?”
“等皇上赐婚以后,我会跟她说的。”
轻舟挠了挠头,愤恨地想,将来等他抓到叶鸿义那厮,非要让他也尝尝这毒药的滋味。
卫霖等待毒发的第十五日,仍然没有发作。
这日从衙门出来回府,半途中又因为人太多,而使得车队只能龟速前行。
“最近这里怎么这么热闹?”
侍卫指了指不远处:“那里前几日入驻了一个外地戏班子,听说台柱子鼎鼎有名,引得京城众人都争先恐后地赶了过来。”
卫霖看了一眼那儿,确实围了不少人,看上去很受欢迎的样子。
不觉心思一动。
第二日下了朝,卫霖去鸣鸾殿找南康长公主叶蓁。
“京中来了个戏班子,很是名气,要去看看吗?”
“戏班子?”叶蓁眼睛都亮了。
卫霖失笑道:“嗯。”
叶蓁兴致盎然地点了点头。
卫霖想了想:“明日巳时我在宫门口接你,早点出门,我们可以四处走走,你以前也没有逛过京城吧?”
叶蓁窝在皇宫中,确实没有怎么出去过。
“这么早,你能走的开么?”叶蓁有点担忧。
“明日是大朝会,应该没有什么事,我跟皇上告个假就好。”
所谓大朝会,就是在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需要参加的朝会,越是人多,越是没有什么要紧事。
叶蓁愕然:“这……皇兄会同意吗?”
“我请病假。若是将来皇上追究我的欺君之罪,还请殿下能够挺身而出,救臣一命。”
叶蓁莞尔,拍了拍卫霖的肩膀:“放心,我有保命的东西,到时候一定救你。”
卫霖的眼中带着笑意,叶蓁看过来的眼里也有笑,两双笑眼在空中相碰,里面尽是缱绻的柔情。
轻舟看着艳羡不已,他往站在一旁的笙歌那挪了两步,悄声问道:“你想成亲吗?”
笙歌瞪圆了眼睛看着轻舟,这话能随便问?
轻舟干笑两声:“我就随口问问,反正我是挺想成亲的,就是一直没有找到中意的姑娘。”
这些日子,笙歌几乎日日都能见到轻舟,对他也算熟稔,知道他没有什么坏心思。
笙歌想了想,认真回道:“暗卫不能成亲。”
轻舟“啧”了一声,很是同情,笑得狡黠:“这么惨啊,那我心里平衡多了。”
笙歌看了看远处的两位主子,板着小脸,冲轻舟摆摆手:“跟我过来一下。”
轻舟不解,跟着笙歌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被笙歌按住,爆头狂揍一通。
轻舟刚想喊痛,就听到笙歌说:“宫内不得大声喧哗,小心挨板子。”
轻舟只能捂着嘴被揍,心里很是难过。
他以为笙歌和国公府的小厮明德一样好欺负,可是他错了。
而且他被揍的时候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就算东窗事发,他家大人也绝对不会管他死活的,甚至为了讨南康长公主欢心,说不定还会让人帮忙摁住他。
果不其然,他的猜测没一会儿就被印证了。
卫霖和叶蓁定好明日之约后就心情愉悦的准备出宫了,不经意间看到鼻青脸肿的轻舟,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轻舟更难过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简直太没有地位了,他得想个办法,努力活下去才好。
次日一早,文武百官还在认真开着朝会的时候,“身体突然抱恙”的卫霖就带着叶蓁出门了。
他们要听的戏是在下午,这会儿也不着急。
叶蓁其实是头一次出宫玩,看哪里都觉得新奇。卫霖也不催促,就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在一家卖话本的铺子前,叶蓁停下了脚步。
卫霖低声道:“殿下……”
叶蓁拽了拽他的袖子:“在外面呢,不用这么称呼我。”
“那……叫小姐?”
叶蓁听了以后觉得怪怪的,想了一下说道:“我小字熙熙,皇兄他们都这么叫,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卫霖是皇上的伴读,自小出入皇宫,自然知道叶蓁的小字。
只是知道和被叶蓁允许这么称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卫霖眉目含情,薄唇轻启,温柔地吐出两个字:“熙熙?”
叶蓁身子一僵,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明明这个名字,父皇叫过,母后叫过,皇兄、八哥、七姐都叫过,怎么这会儿从卫霖的嘴里说出来,就那么……缠绵悱恻,叶蓁瞬间红了脸。
卫霖嘴边的笑意一丝未减:“熙熙。”
叶蓁后悔了,却只能硬着头皮说到:“听到了听到了,我们去前面的铺子看看吧。”
“不买几本回去吗?”
叶蓁鼓着脸摇了摇头:“没意思。你知道吗,去年我买到了一本写的特别好的话本,连字都特别好看,可是那人只写了一本就离京回乡了,后来我再看其他的,大多都觉得索然无味。”
吃过山珍海味,再看清粥小菜还哪里有胃口,害的她都不知道用什么来打发时间了。
卫霖心中有个猜测:“熙熙看的那本叫什么?”
叶蓁说了书名,卫霖一听,轻笑出声,果然是他写的那本。
卫霖讳莫如深地宽慰道:“说不定他哪天就又回来了。”
叶蓁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吧。
快到晌午的时候,卫霖问道:“今日午膳就在外面用吧,熙熙可有什么想吃的?”
叶蓁原本很淡然的心情,硬生生地被“熙熙”两个字弄得魂不守舍,这一早上都用来适应这个名字了。
这会儿卫霖问话,叶蓁看着街两旁的一溜儿的酒楼,也不知道哪个好,犹疑地看着卫霖。
卫霖解释:“这里的酒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都很不错,各有各的特色,就看你喜欢哪一家了?”
叶蓁恍然大悟,四处看了看,随手指了一家。
卫霖和叶蓁要了一个楼上的雅间,等着上菜。
他们出门虽然看着简单,但是后面跟着的人着实不少数,镇国公府的侍卫和皇宫的侍卫加起来不下五十人,更别提还有之前得到消息,一直在他们附近加强巡逻的禁军人数了。
这会儿他们坐在楼上,楼下就全被跟着他们的人占了,原本在店里的客人也被劝去了别家。
别说厨房,就连后院,都有人过去仔细探查。
整个酒楼都在严密防护中。
若是卫霖一人出门,他也不会有如此排场,只是带着叶蓁,卫霖觉得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可是酒楼中的掌柜和小二都不淡定了。
京中贵人太多,随便一个人可能就是侯爷将军的,他们也不是没有接待过王公贵族,但是像今日来的这两位,阵仗也太大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抄家的呢。
酒楼掌柜和店小二挤眉弄眼一番,伺候起来越发小心翼翼。
很快,小二就开始上菜了,一边还在介绍:金乳酥、水晶龙凤糕、醴鱼臆、驼蹄羹、富贵水晶虾、长生粥……
菜一上桌,叶蓁就闻到了香味,单这味道,她就觉得并不输御膳房多少,确实名不虚传。
叶蓁听着听着突然敛了神色,看了一眼小二,让他拿个食盒来。
小二一愣,赶忙点头哈腰应好。
只是出了门之后,步伐却放慢了,竖起耳朵听雅间中客人的话。
叶蓁吩咐笙歌:“一会儿把这道驼蹄羹装上,送回宫去给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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