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确实阐述了一个真理,最终在争夺天下过程中成功的永远是那些心思不是那么规正、性情有些阴险的人。比如刘邦和项羽,是枭雄战胜了英雄,最后还杀掉了韩信和萧何,朱元璋和陈友谅是出身未寒的前者杀掉了后者,还变向杀掉了徐达等功臣。
人们从他们身上借鉴经验,并且汲取总结成为自己的行为标准和做事原则,于是他们的行为不是如同他们自己想象的那般规矩方圆,即使做了某些有违道德的事情也会以前人为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渐渐的和好人这两个字越行越远。
有时候,历史并不是一个好的老师,因为它是呈现螺旋向上的,所以它并不是总是垂直的积极向上,而是给人诸多行为逻辑上的可回旋余地,这种余地又很有可能转化为借口,那是历史赠与的财富,也是一种不幸。“以史为鉴”是一把双刃剑,正面可以激励人,反面也会扭曲人,历史是一个由胜利者定义的玩意儿,就连正义也不能免俗。
“但是徐大哥,您成功了,证明了一个好人也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对此范立感到三生有幸,也为后世之人感到庆幸,因为您证明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也解除了范立心中多年的疑惑。”范立正色说道,“以后的天下还会大乱,还会群雄并起,还会你死我亡,他们做事也会效仿前人,用歹毒心思、卑劣手段取得最终成功,可是您是他们永远也越不过去的,因为您用实际行动向他们展示了成功不需要卑劣。”
徐骁苦笑一声:“范立,你太高抬我了,如今我西凉王的名声在大魏国可是不怎么样啊。”
范立丝毫不担心,而是洒然一笑:“历史会最终证明一切,于大魏国这个朝代而言,徐大哥的名声确实有些寒碜,而且那件关乎大魏国走向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徐家军的存在是好是坏都不能定论,但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徐大哥会得到一个公平的评价。”
范立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超脱了某个朝代。大魏国只有一个人能够得出这种结论,因为其他人或多或少的都站在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陛下是大魏国的陛下,身份不允许他这么想,陈贤是大儒。被儒家礼仪束缚,潘春伟是宰相,一心想着江山社稷,夏侯襄阳是大将军,心中要驻守边关,徐骁不会去想这些事情,他会嫌烦,但是范立会去想,认真仔细的想,想明白其中的沟沟壑壑和点点滴滴。
这种站在更高层次看待问题的观念影响了范蓉儿。所以在多年之后那场举世伐魏的大战中,年仅十八岁的范蓉儿能够继承范立和陈诺诺的衣钵,成为大魏**队西线首席第一女军师,以大智慧、大勇气打了不少漂亮的仗,也成功跻身为十大兵法大师,和写过《塔娜兵略》、担任大魏军队东线军师的林家老二林成平并称“新双璧”。
徐骁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喃喃道:“会吗?”我会得到一个公平的评价吗?即使得到了又如何,素素已经不在了。
“会,肯定会,因为您是一位好人。”范立回答道。
徐骁再次苦笑一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人?哈哈,好人难做啊,本想着将宝玉和你们一同带回西凉,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一个人都带不走啊,这西凉王当得可是憋屈的很啊,今天这顿酒就算是践行酒了,以后你我兄弟再相见不知道何年何月,只希望心中不再有愧疚、有憾。”
范立也是一声苦笑:“徐大哥,这很可能就是你我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最后一次?”徐骁感慨的说道。仰头喝干杯中酒,然后给范立倒上,“既然是最后一次,那么一定要多喝一杯。”
范立喝干,将酒杯摔在地上,猛地跪在地上,双手握拳,将头抵在地上。
徐骁惊讶,他知晓范立倨傲,好像除了跪过蓉儿,还从来没有跪过其他人,他忙要扶起范立,惊讶的问道:“范立,你这是干什么?!”
范立跪在地上,开口说道:“范立替兄弟十三人谢徐大哥。当初朱雀门事变,赵建成和赵元吉杀了兄弟们的家眷,人人愤慨,但是赵建成是太子,赵元吉是晋王,兄弟们有心杀了两人替家人报仇,但是最终都不会,也不敢下手。我们有拥兵自立、独立门户的想法,但是却不会杀了赵家的那两人。是您站了出来,杀了赵建成和赵元吉,这让我们这帮老兄弟心中有所慰藉,若不如此,这些年在上京城我们这群兄弟早就憋屈而死了。”
徐骁挽住范立的胳膊,想要将这个男人扶起来,可是没有成功,他也有些微醉,干脆坐在地上。
正在此时,林婉儿牵着宝玉的小手来到此间,两人都有些惊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范立和坐在地上的徐骁。林婉儿心直口快,笑呵呵的说道:“哟,这是演哪一出,场景很别致啊。”
范立是一个好面子的人,慌忙站起身来,低声咳嗽几下,脸色微微尴尬,双手负于身后,恢复了自己儒雅的样子,看到林婉儿和宝玉心中也明白了林婉儿的些许心思,这是在制造徐大哥和宝玉独处的机会,开口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和他们再喝一点。”然后转身离开了。
宝玉躲在林婉儿的身后,扯着大姐的衣角,有些怯怯的望着徐骁,他有话想和西凉王说,但是真的到了要说的时候,心中却有些胆怯。
林婉儿抓起宝玉的手,笑着说道:“没事,有大姐在呢,去吧。”
她推了推宝玉,宝玉扭头说道:“大姐,你可不能走远啊。”
“嗯,大姐知道。”林婉儿给了宝玉一个鼓励的表情,宝玉应该和西凉王说说话,那是对西凉王最好的慰藉。她虽然对于自己强行留下宝玉有些愧疚,但是她知道自己离不开宝玉。
徐骁脸上带着笑容,略微有些拘谨。
宝玉抬眼看了徐骁一眼,也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话头儿。
徐骁叹了一口气,酝酿一下情绪。他想像对待一个孩子一般,展现自己作为父亲一面的慈善,但是又想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般,和宝玉推心置腹的聊一聊。他对徐云枫是愧疚和讨好。对待宝玉是更加的愧疚和讨好,像是一个笨拙的人。
宝玉看着不断搓手、略显拘谨的徐骁,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心里在浅浅的笑:“你为什么后来又不带我回西凉了?”
徐骁微微一愣,第一个话题竟然是这个事情。他再次苦笑,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房间内和宋端午划拳的赵乾,说道:“是这位三皇子赵乾太能说了。”
“就这个原因?”宝玉皱着眉头问道,他知道赵大哥能说会道,但是也不相信简简单单的能说回道就会让这位西凉王改变注意。
徐骁低头看了一眼到身高到自己腰间的宝玉,眼中流露出些许感慨,宝玉虽小,但是心思缜密,他开口说道:“当然不仅仅是这么一个原因。赵乾一开始说买卖交易,拿西凉安危和谈条件。可是这点对我没用,我怎么可能拿我自己的儿子做交易。不过他有几句话真的说到我的心坎中去了,我不得不把你留在上京城。”
“什么话?”宝玉好奇的问道。
西凉王望着自己的儿子,仿若看到了素素,她依旧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自己:“赵乾他说,宝玉的快乐和安全最重要。在西凉,看似是您西凉王说了算,但是私下却有不少人在暗中操作,等你西凉王哪天打盹了,宝玉绝对不会比在上京城安全。在上京城我赵乾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宝玉不会受一点点伤害。此外,宝玉已经和婉儿带了这么多年,对婉儿的依赖有多深,我也不用多说。即使您今天将宝玉带回了西凉,他不快乐,就是您想看到的吗?”
宝玉有些惊讶,赵乾赵大哥竟然说了这么一通感性的毫无说服力的话语,而且更为惊奇的是自己这位父亲竟然答应默认了。
西凉王再次一笑,看到宝玉惊讶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别看这话普通,但是对于我这位西凉王确是最为受用。我有两个儿子,可是关系都不太好,云枫在西凉怨我,你呢,在上京城,若是强行将你带回去,想来你也会怨我。有一个儿子怨我就行了,我可不想两个儿子都怨我。宝玉,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他们不敢动你,因为你身后有着三十万铁骑。”
“三十万?三十万很多吗?”宝玉有些不喜徐骁说三十万时候的骄傲语气,我还有七个兄弟呢,忍不住开口打击到。
徐骁仰头大笑:“不多,一点都不多。我这辈子看不懂三个人,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夏侯襄阳,另一个就是你哥云枫,这些年他和我不亲,也不太爱见到我,我不敢去了解他,生怕一了解,便知晓了一些我不想知晓的事情。以往云枫和魏松走的很近,可是这几年。他开始渐渐接近司马尺,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宝玉听到关于自己哥哥徐云枫的事情,脸色不禁变了变,他没有见过他,可是和他又有很深的关系,常常听说西凉世子徐云枫如何如何放浪不羁,不知道他和自己的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比起来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会像二哥那样教自己练武吗,他会像三哥那样严厉严格的要求自己吗,他会像四哥一样和自己一同捣乱吗,他会像五哥那样给自己买糖人吃吗?他会像六哥大宝那样和自己玩耍吗?既然见不到面,宝玉也便不再多想。
“就这么三个人,我这一辈子就看不懂这三个人。”徐骁感慨的重复道。
好像要故意打击徐骁一般,宝玉瘪瘪嘴,有些不屑的问道:“只看不懂三个人?你看得懂我家大姐吗?”
凡是好的事情宝玉和玉宝都想向大姐身上拉,比如哪里又好吃的、好玩的,两个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大姐,凡是有不好的事情,两个孩子都会向自己身上揽,比如离家出走,两个孩子积极承担责任,徐骁说只看不懂三个人,宝玉不高兴了,那意思是好像看得懂大姐似得。
徐骁认真想了想林婉儿这个人,真是有些让人无奈,说她肤浅吧,她能写出《石头记》和《西厢记》,而且性情纯真,心思缜密,但是你若说她是一个有内涵、内秀的人吧,可能她自己都不相信。
徐骁呵呵一笑:“看不懂你家大姐,再加一个,这世上我看不懂这四个人,行了吧?”
宝玉不依不饶:“你看得懂赵乾赵大哥?”
徐骁哑然失笑,三皇子赵乾和云枫属于一类人,都是有慧根的人,可是性情方面却又相差十万八千里,总是会给人惊喜,让人捉摸不透。提到赵乾,徐骁又想起另一位才女陈诺诺,她的眼里隐藏的东西,好似经历过风霜,像是迟暮老人。
经宝玉这么一说,西凉王发现还是有好多人,自己看不懂的。
他和宝玉相继沉默,过了很久,宝玉不自然的咳嗽了两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玩具,那是一件活灵活现的木鸟儿,是宝玉和玉宝小时候得到了第一件礼物,林婉儿用卖豆腐的钱买给两个孩子的,两个孩子高兴的不得了,视若珍宝,家搬了几次,但是这个木鸟一直不曾丢弃。
他伸手递了过去:“这本来是我和玉宝两个人的,但是大姐说要我送你一件珍贵的礼物,我想了想就剩下这件东西了,问了问玉宝,玉宝很大方的说行。”
徐骁双手捧过木鸟,眼神中有晶莹的泪光,开口说道:“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凉刀都送给你了,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
“不用了。”宝玉小大人一般摆摆手,哭丧着脸说道:“刀还没有捂热,都被大姐以安全为理由没收了。”
然后他从脖子中取出那块玉佩,开口说道:“我有它就够了。”
玉佩是一块浊玉,在灯光烛火下显露出粗糙的条纹,可是徐骁觉得素素似乎也站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
宝玉将玉佩从新放回贴身的衣衫内,有些烦躁的挠挠脑袋,张了张嘴巴,更加烦躁了:“大姐还说一定要我教你一声爹,可是我真的叫不出口,你再等等,等哪天想好了,我亲自去西凉叫,好吗?”
徐骁无声大笑,眼中含泪的点点头,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福利,在西凉徐云枫只会叫他“老头儿”,他没有保护好宝玉,心里认为宝玉只是接纳他,不会认同他。
“对了,如果一会儿大姐问起来,你可要说我叫了啊。”宝玉倒背着小手,像个大人一般离开了。
徐骁看着宝玉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宝玉突然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开口说道:“我和娘妻都原谅你了,所以有时候……也不要太自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