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抱住的小林光一微微一愣,面无表情,过了半天,方才开口说道:“学棋之人应该端正达雅,行为规律,恪守礼道,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声音严肃认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郑拓想笑又想哭,她都能想象一路从东瀛来到中原,耿直倔强的小林叔叔受了多少罪,在“万事屋”随便收拾了一下包袱,抱着两盒围棋子便出了门,来到海港码头才发现身上的银钱并不必多,扭头望了望“万事屋”方向,心中太过挂念在中原的傻丫头,一咬牙,便登上了去中原的货船。
货船在大海上飘行,时常有海风巨浪击打在小船上,飘摇不定,小林叔叔眼睛不太好,在船上更是吃不好睡不好,人也日渐消瘦,好的房间住不起,只能在货仓里将就一下。
货仓即潮又湿,人群熙攘,吵闹之声不断,喜静的小林叔叔皱着眉头,心头多有不悦,但是他平日里不太愿意说话,也不会出声苛责那些聒噪的年轻人。
口渴了,小林叔叔便端着碗去付钱讨要一碗热水,茫茫大海上什么最贵,最贵便是淡水,想要喝一口,都需要付出不少的银钱,有时候有银钱不一定喝到热水。
眼睛不太好的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大怒,伸手狠狠推了小林叔叔一把,骂一句:“眼瞎背驼的死老头,不想活了?”
小林叔叔忙着低头道歉,侧身给年轻人让出一条道来,等付钱讨要到了热水,他突然发现一个嘴唇干裂的大眼睛孩童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小林叔叔心善,低头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碗递过去。
大眼睛孩童人虽小,但是十分懂事,轻轻抿了一口。湿润一下嘴唇。
小林叔叔展颜一笑,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开口说道:“多喝点!”
孩童有些惊讶的看着小林叔叔,他一直以为这位老爷爷是个哑巴。原来会说话,很不好意思先擦了擦挂在嘴边的鼻涕,他端着碗喝了半碗,然后还给小林叔叔,道一声:“谢谢!”
小林叔叔笑笑。喝下剩余半碗热水,心中一阵舒畅,只盼着着商船能够快点赶到中原,他低头发现孩童还没走,有些怀念有些喜悦的说道:“当年那傻丫头抱着木剑,端着棋盘来到东瀛的时候,大概也是你这般年龄吧。”
孩童觉得小林叔叔可亲,跟在小林叔叔身后,小林叔叔一开始板着脸默不作声,时间一久。便教起了孩童下棋,先从简单的规则开始:金角银边草肚皮,三线拆二有根基,小目飞挂应尖飞,见机夹攻更有味……
日子在大海上飘零不断,淡水越来越少,有银钱都买不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猖狂的海盗将商船保卫,手持大刀的独眼海盗叫嚣着上了货船。不但要银钱,而且还要淡水。船长跪着哭着求着留下一些淡水,但是独眼海盗冷哼一声,手中寒光闪闪的大刀冲着船长的脑袋砍下。
下一刻。独眼海盗手中的大刀突然脱手,凌空飞起,咣当一声掉到海里去了。独眼海盗揉了揉手腕,满心的疑惑,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兵刃,举刀又砍。兵刃再次脱手而飞。
独眼海盗恼羞成怒,招呼一声,手下呼啸而上,只是刚刚走了两步,整个人如同受到雷击一般,倒飞出去,每个人胸前都有一枚围棋快速旋转。
独眼海盗心中震惊,忙让海盗船上的弓弩手放箭,箭雨铺天盖地而来,货船上众人乱成一团,瘫软在地,抱头痛哭,但是当漫天箭雨到了货船之上三丈处,如同撞在了一堵墙上,再难前进半步,纷纷落到大海里。
货船船长见到此等场景,忙着跪下,感谢东瀛海神绵津见大神显灵,保佑商船免遭海贼屠戮。
独眼海盗既惊又怕,忙想逃跑,但是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着回到商船,手脚不得动弹,那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棋子凌空旋转,发出阵阵撕裂空气的尖锐声响,慢慢排列成一个“水”字。
独眼海盗看到此景,吓得尿了裤子,忙命手下将足够量的淡水搬上货船,此时他发现手脚没了束缚,慌忙讨回船上,带着手下灰溜溜逃跑了。
船长再三感谢海神,心中有了敬仰,知道头上三尺有神明,没敢将淡水私吞,忙拿出来一同分享。
小林叔叔轻轻一笑,伸手召回棋子,默不作声,一扭头发现那个孩童正瞪大好奇的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满脸的不可思议。小林叔叔笑了笑,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孩童捂住嘴巴,连连点头,绝不将看到的事情透露出去。
货船到了中原,小林叔叔和孩童分离,送了一本棋谱,又递上几两琐碎银子,一人独身向着西凉赶去。
他不认路,只知道西凉在西边,于是就向西走,他也曾经穿着一身和服,操着一口浓重东瀛口音的汉语问路。
对西凉颇为反感的中原百姓警惕望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异国人,有得冷哼一声离去,有得冷笑一声,指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小林叔叔在棋盘之上纵横捭阖,不动如山,但是现实中却是一个极为单纯的人,从不怀疑他人,也便向着错误的方向走去。
路途遥远,爬山过海,翻身越岭,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出了中原人对他的异样眼光,换了一身中原服饰,买了一顶斗笠戴在头上,再也不开口说话,抱着两盒棋子埋头西行。
走着走着,他的银子就没有了,看到一户人家便敲敲门,伸手指指嘴巴,表明自己饿了,若是遇到好心人家便会给些吃食,他也不客气,接过吃食,蹲在门口便吃,人家请他进去,他摇摇头,不说话。
吃完便赶路,衣服不小心划破了,他摇摇头。轻轻敲开一户人家门,伸手扯了扯破败的衣服,露出了肚皮,开门的妇道人家惊呼一声。把他当作了流氓,拿着扫帚追打,他边跑边躲,还跑掉了一只鞋子。
等逃出小村庄,他唉声叹气。拿出干瘪瘪的饼子充饥,下雨了,他便摘一片荷叶,顶在脑袋上,冒雨前行,天色晚了,他边找一间破庙睡下,等天色微亮,他便起身赶路。
期间还遇到了一伙土匪,将他劫上山去。绑在柱子上,他想着趁着半夜悄悄溜走,不伤人。
在土匪酒后的言谈片语中,他听说了西凉内乱的零零星星,再也按耐不住,刹那来到土匪头子面前,一手提起对方的衣领,着急之下,竟然用东瀛话语问道:“那郑拓后来如何了?”
土匪头子酒醒了一大半,一声大喝。千斤坠的硬桥硬马功夫使出,却还是被拎在空中,其余土匪齐刷刷砍来,竟是近不身。
小林叔叔终于抓住关键之处。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那郑拓后来怎么了?”
土匪头子嘴硬,小林叔叔生气了,一个天真的老实人生气很可怕,土匪窝占据天险大山而建,数百枚棋子凌空飞出,轰然砸向大山天险。棋子很小,可是砸向大山如同惊雷,乱石穿空,轰然坠地。
土匪们怕了,跪在地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他听到郑拓无恙,只是被关押起来的时候,神情一松,伸手指了指那位貌美如花的压寨夫人,然后径直走向土匪头子的房间。
土匪头子猛地冲着压寨夫人使眼色,用美色换取一山寨的平安,就这买卖怎么算都合适,男人果真都是下半身的动物,管不住裆下忧郁啊。
压寨夫人战战兢兢走进房间,发现那花眼驼背的老头子已经将上身衣衫脱下,她心中凄苦,哀叹一声,正要褪去衣衫。
那老头却双手捂住了眼睛,用怪异的中原语说道:“衣服破了,麻烦缝补一下。”压寨夫人愣了很长时间,取出针线小心缝补,不经意间抬头看看这个老头,他竟然心无旁骛的打谱练棋。
缝补好衣衫,他轻轻穿上,用生硬的中原礼仪低头作揖:“谢过姑娘了。”
收拾妥当围棋,背起包袱,他便要离去,那压寨夫人扑通一声跪下,诉说自己凄苦的身世,求老神仙搭救。
心善而且心软的严肃老人想了一想,忍不住叹息说道:“跟我走。”
压寨夫人收拾完行李,揣好银票和首饰,战战兢兢跟在小林光一身后,下山离去,整个山寨土匪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深藏不露的老神仙板着一张如同木板一般的脸将自己的脑袋拿走,只是年龄毕竟大了,这才多长时间就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到了山下,分道扬镳,小林光一指着压寨夫人的首饰盒和钱袋子,压寨夫人忙着都递上去。
小林光一将钱袋子推回去,掀开首饰盒取了一块琐碎银子,眼神被一块色泽润暖的镯子吸引,想开口索要又不太好意思。压寨夫人怎能看不出其中猫腻,将镯子塞给他。
小林光一再次作揖拜谢,压寨夫人跪谢。
历经千辛万苦、千难险阻,他终于到了西凉,跨过雪涌观,走过梁州,来到凉州。
他曾经停在梁州城门前看到深入城墙的几个大字——林婉儿到此一游,随后还有一个大大的乌龟。他停步驻足良久,最后开口喃喃道:“好剑法,坂田师兄看到又要忧心自己剑道第一人的称呼了。”
来到凉州,他不知道去哪营救郑拓,整天在大街上闲逛,曾经还差点被一个骑着古怪车子的姑娘撞到。从街坊邻居茶前饭后的聊天碎语中,他知道凉州有一间大院子,关押着犯人,不仅关押着来自中原的女刺客,还关押着西凉内乱的司马尺、范鹤鸣和杨廷熊。
他点点头,私下想郑拓也应该被关在里面,于是他稍作准备,抱着两盒棋子便进了那间大院子,谁知道刚刚走进去,还未来得及查询。
一扇门突然被一股劲力冲开,百本书籍迎面飞来,而跟随在书籍之后的是一位面容儒雅的青衣书生。小林光一轻敲棋盒,百枚棋子飞出,尽数挡住飞来的书籍,一招刚过,一道黑影如同光一般来到眼前,一把软剑如同毒蛇吐信,迎面刺来,小林光一屏气凝神,身形一退再退。
那软剑如影随形,始终在身前三尺处,不得已,小林光一动用自己最强一手“莲花局”,一副巨大棋盘缓缓展开,上面有无数罗汉菩萨瞬间生成,莲花之内便是他的世界,他便是主持规矩制定方圆之人。
那用软剑之人轻咦一声,抽剑回退,儒雅之人缓缓前走一步,天地之间声声朗朗读书声音,一本如同天地的书籍缓缓翻开,书页翻起的声音不绝于耳,和无数罗汉菩萨的吟诵佛经声音隐隐呈现对抗之势。
三股气息升腾向上,刹那之间,亮如白昼。
而此时王府那边,也有两股可于日月争辉的气息拔地而起,剑气无可匹敌。
大院内对战三人,两人惊,一人喜,司马尺和范鹤鸣惊,因为王府内一股气息竟然是蜀山剑阁的,小林光一喜,因为有一股气息是坂田师兄。
似乎有默契一般,三人身形突兀拔高,掠向西凉王府。
于是,便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郑拓抱着小林光一许久不曾松开,如同一个小女孩那般。
性子沉静的小林光一架不住如此,继续循循教诲:“中原有句古话,极为有理,情,发乎于心,止乎于礼,东瀛也有句话,人之相处,应如富士山,远观极美,近处相敬。丫头,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吧?”
郑拓当然明白,但是还是不想松手,多年不见,一见,坂田叔叔还是坂田叔叔,小林叔叔还是小林叔叔,人生相见皆如初见,便是人生最美之处,以此类推,若是父亲还在,依旧会如同小时候那般,笑嘻嘻的开口说道:“我聪明、活泼、可爱、美丽、大方的女儿公主殿下,今天玩得开心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