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公公身上气劲刚猛,须发飞舞,落在大将军身前:“世人都知大将军无敌于世,老奴有一上京城伤人第一的称号,不知道能让大将军使出几分力?”
夏侯襄阳腹背双手,面容平静,远远望向城头之上的赵硕:“洪公公难道不想要一个人人有衣同穿、有饭同食的太平盛世?”
洪公公突然用衣袖遮住嘴巴,眼睛之中有笑意:“老奴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废人,空有一身武功,不识天下大义,人间正道。却不曾想如此时刻,大将军竟然会问老奴这等问题。老奴以为这种问题,大将军应该和宰相大人这等风流人物谈论。”
大将军突然笑了笑:“与大义正道无关,只是一个问题。洪公公伺候了赵家三代人,算是功劳和苦劳并有,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过做自己?不为任何人低头哈腰,不为任何人殚精竭虑?”
洪公公皱了皱眉头,扭头望向城头之上的柔嘉公主:“大将军所言对了一半,若是十几年前,老奴不过一介杀人魔头,赵家一条狗,被赵建成和赵元吉呼来喝去的杀人工具。但是十几年后,老奴却不这般认为,与柔嘉公主相处,老奴不再杀人,不再疯魔,心中有了牵挂和惦念,于老奴而言,柔嘉公主便是那调皮捣蛋、不谙世事的孙辈,早就没了主仆之分。”
“若是说有些隔阂,老奴这些年来还是以奴才身份自居,柔嘉公主却从来没把老奴当作奴才。有些话,柔嘉公主不便给陛下说,不便给皇后说,却都说于老奴,这便足矣。”
城头之上的柔嘉看到洪公公对峙大将军,并未动手,还以为是高手过招,都在意念之中对战,她有些焦急的跳着脚。透过城墙向下望去,关切问道:“洪老头,你可不能输啊。”
洪公公欣然一笑,脚下如风。身形如同一卷匹练一般,发出一阵“嗖”的声音,快若流光袭向大将军。洪公公走气劲一脉,内力深厚,独为一绝。双手混元白皙,却是劲力十足,一掌之威,足以摧石断掌。
早年这位上京城杀人第一的魔头杀人之时,都是一掌击碎他人的天灵盖,下手便是死手,凭借的便是雄浑的内力,西域有魔头习练吸食他人内力的功法,一路东行,败尽中原高手。到了当时还在太原的赵家地界,与当时的洪公公交战,西域魔头双手钳住洪公公双手,吸食内力。
洪公公冷然一笑:“你既然这么喜欢吸,那便让你吸个够,就看你有没有命了。”说完,体内劲力如同大河大江瞬间涌向对方体内,西域魔头吃力不住,身体爆裂而亡。
一掌推出袭向大将军胸前,大将军脚尖清点。身形飘然而退,洪公公一掌不得手,双手拍在地上,身形再掠。离着大将军胸前三尺有余。
两人一攻一退,向后掠了百丈,大将军突然定住身子,一手轻抬在身前,一手负在身后,起手撼昆仑。大风云气涌,轰然对上洪公公的一掌。
两者一触即分,大将军身形不动,洪公公却是骤然暴退,在临近城墙之时,洪公公身形翻转,双脚猛然踩在城墙之上,一声巨响,脚下所踩城墙之处尽数化为齑粉,城头之上的积雪纷纷飞扬,而洪公公整个人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弹出。
白皙双手再次探出,这次和双手一同探出的还有满双手的银针,洪公公有双绝,一是无双内力,此外便是一手的银针,密密麻麻,让人望而生畏,心惊胆战。
临近大将军三十丈,人未到,银针已经如同探路石一般激射出去,所有的银针如同一线潮一般齐头并进,形成一个覆盖全面的攻击态势。
大将军看着如同漫天雨丝的银针,向前踏了一步,一拳毫无花哨可言的轰出,一道宽厚的肉眼可见的气劲击出,如同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而来,身前无数银针坠落。
可是即便是天网恢恢,也会有几条漏网之鱼,那些遗漏的银针,和大将军再次擦肩而过,大将军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再次撼昆仑,准备迎上洪公公的一掌。
洪公公淡然一笑,摊在身前的双手十指如钩,千丝万缕的明亮细线连接到漏网的银针之上,在那些细线牵引之下,银针骤然转了一个方向,从四面八方扎向大将军,可谓后发而至,出其不意。
剑痴少年的透体一剑很突兀,可是那柄血剑始终在大将军身前,但是洪公公的银针却出其不意,防不胜防,以气御剑并不难,但是以气御针就难上加难。洪公公气劲雄浑,一掌推出酣畅淋漓,大开大合,却能以纤细如毛发的银针为武器,细微之处秋毫必察,所以有人评价洪公公是天地之间抽丝剥茧的老农,勤勤恳恳,越发老而弥坚。
面对突如而来的前后杀招,大将军微微一愣,一手扯住伸手披风,猛然一拽,披风在手中转出如同一道屏障,尽数接住身后银针。而身前洪公公的双掌已经来到胸前。
大将军伸掌已经来不及,所以架起单臂,硬接了洪公公的双掌。
一掌过后,洪公公得理不饶人,双掌翻飞,再次贴在大将军的手臂之上,硬生生将大将军向后推滑了二十余丈,脚下出现两条触目惊心的巨大沟槽,而周身积雪尽数飘散,露出久不见天日的黑色土地。
洪公公气尽折身而退,在不远站定,眯眼望向大将军。
大将军轻轻放下手臂,不伤毫发:“不愧在天地之间抽丝剥茧,气劲刚猛,内力雄浑,举手投足之间都能杀人于无形。洪公公收敛魔性之后,更上一层楼,当年若不是老夫挡在承乾殿前阻挡十死士,即使如今的洪公公也能阻挡那十死士了。”
“老奴脸皮薄,真是听不出大将军话语之中是在夸奖老奴,还是在讽刺揶揄老奴,老奴已经将压箱底的功夫都拿出来了,却未能让大将军伤及分毫。”洪公公严阵以待,他本以为大将军与,自己出手能够让大将军拔出腰间刀,可是大将军仅凭一条手臂。就阻挡了自己的双掌,看样子即便天下说大将军是天下第一也是小瞧了大将军,“即便真如大将军所言,老奴也能阻挡十死士。那么就是说今日老奴和当年身受重伤的大将军一般无二。”
大将军笑了笑,既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而是弯腰卷起一个雪球,双手紧紧握住。随着紧握这个动作,身旁无数积雪纷纷飞入他的手中,雪球越积越大,最终成了浑然一体,轻轻落地,这个硕大的雪球滚落在地,却并没有停住,而是速度越来越快,来到洪公公身前。
洪公公不觉皱了皱眉头,并不明白大将军为何此举。好似顽童游戏,难道是有后招?但是以大将军身手,与人对战哪里需要后招,双手平然推出,双手和雪球猛然相撞,一瞬间,他猛然睁大了眼睛。
那一颗雪球入手之时,他方才知道其中端倪,看似简单的雪球,其实并不简单。浑然一体的雪球内含玄机,每一粒雪粒都是相对独立的,如同大将军所描述的太平盛世一般,人人平等。人人独立。
所以这一颗雪球便是一个世界,洪公公是天地之间抽丝剥茧一老农,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世界,一双手掌印入雪球之中,双手不断在其中抽离那一丝又一丝的千丝万缕,但是那是一个浑然天成的世界。若想抽离出来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大将军再次仰头望向城头之上,轻声说道:“半个时辰。”
三个时辰还剩下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镇北军集体攻城。
“莫要再想西凉军来解救上京城,因为七万镇北军已经策马去了雪涌关阻挠西凉军。”大将军的话语像是钟鼓击打在赵硕的心头之上。
赵硕一直在等着西凉军,原本朝廷设立镇北军一方面是为了抵抗匈奴,另一方面便是制衡西凉军,只是没有想到,最后兵临城下、叛乱大魏的是镇北军,以赵硕对西凉王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必定会派兵而来,因为从天下打乱走出来的西凉王不会让天下再次大乱。
可是七万镇北军西去,西凉王真的会命令西凉军和镇北军交战吗?即使打赢了,等西凉军赶到上京城的时候,上京城肯定已经失陷。
赵硕扭头望向林婉儿,他知道以自己身份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并不能指使像是李慕白这等的奇人异士。
林婉儿知道赵硕心中所想,开口对李慕白说道:“老白,去阻止大将军。”
李慕白只是微微点头,他自从在西凉万剑融成一剑之后,便一直想着和大将军再次一战,大将军高山仰止,是天下所有武者的试刀石,自己如此,赵剑尘也是如此,而大将军一直以被挑战者的身份接受天下挑战。
飘然落身,李慕白站在大将军身前,古井不波的心头突然隐隐有了激动,他有些迫不及待,当初在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他心中有牵挂,并未尽全力,大将军何尝不是,他心中留下些许遗憾,西凉之后他的剑道更近一步,圆满剑心越发饱满,而且他还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和城头之上的林婉儿息息相关。
说到遗憾,李慕白坚信身为武者的大将军夏侯襄阳未能和前朝驸马一战,而心存遗憾,大凡武者心中都有成为天下第一、独领的愿景,自己如此,大将军也是如此,只是……这好像对玉宝和地瓜并不如何适用。
大将军从上自下看了李慕白,眼中有赞许光芒:“如今这天下江湖,比之老夫那一代可是有十足的进步,老夫那一代的武者都有一两手不为外人道也的隐秘手段,除非到了生死立判的关头,没有人会拿出来。前朝朝廷之上那位无名剑客的一截柳叶、皇帝身边大太监的青丝白发,以及那位可笑的所谓天下第一的一步入圣,都是在遇到驸马郑成功的时候才为天下所知,只是郑成功太过霸道无双,即使那三人拿出压箱底的绝招,也不过是一招便败。还有蜀山剑阁之上的十死士,若不是行大逆不道之事,世人还不知他们的绝招竟然是一道天网。”
“你们这一代就好太多了,你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圆满的剑心,赵剑尘也从不留后手,西凉的魏松性格耿直,也是出招不保留。若说起来有趣,你和赵剑尘最为有趣,两人似乎成了对方的试金石,你修剑修得是问心无愧的剑意,他修剑修得是万中无一的一剑,结果他从你那里学到了退,你从他那里学到了一剑,你和他不再像我们当初那般对立,在对抗的同时,似乎还有相互扶持,惺惺相惜的感觉。天下江湖本来就应该是年轻人之间相互磨砺的江湖。”大将军戚戚焉,有些感慨的说道。
他不但是镇北军的大将军,十大兵法大师之首,纵横无双的朝廷重臣,而且他已经镇压江湖其他高手、为天下标杆二十余年,李慕白需要他测量,赵剑尘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向他挑战。
“一个铮铮向荣,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呈现上升态势的江湖才应该是一个健康的江湖,老夫为天下做了二十年的标杆,似乎是害了天下江湖。”
大将军轻轻向前一步,再无保留身上的气势,一道冲天气势凌然而出,魁梧的身形更加魁梧,猎猎作响的镇北军大旗更加声响。
李慕白毫不退却,也是向前一步,圆满的剑心带动体内剑意,促发剑气,如同鹰击长空,气势丝毫不比大将军差。
两人的冲天气势相互碰撞,好像天地之间的升腾起一颗太阳,异常耀眼,无数不可见却又真实存在的气势相互碰撞,如同大海之上掀起遮天蔽日的巨浪,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