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隐隐觉得,季棠渊这次带她过来,似乎真的不是做斋饭那么简单,事实上,她一次饭都没有做过。
郑连和是郑卫先的儿子,而她的二舅杀了郑卫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错综曲折的关系,她根本猜不到。
此时,外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一直没有出声的郑连和终于开了口,但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悔意,相反,还带着彻骨的寒凉。
“老督军若是真的待我如子侄,为何一直将我留在身边做一名副官?谁不知道副官这个职位,看似风光,但是伴君如伴虎,将来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我多次向老督军提出要去前线,但老督军都不肯同意。我在您身边,端茶递水,听候使唤,和一个丫鬟有何区别。”
季东礼十分震惊:“我不是不想重用你,而是你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你的安全,保住他的血脉。我把你留在身边,就是想让你远离战火纷争,远离性命之忧啊。”
“那您有问过我的意见吗?”郑连和激动的说道:“我的命运不是应该由我的父亲来决定,而是应该由我自己决定。好男儿志在家国四方,而不是拘泥于一方别苑。我从小苦读兵书,勤练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驰骋沙场,马革裹尸,报效祖国。”
“你以为你出卖旧主,就能有机会驰骋沙场?”季棠渊放下茶杯,“他们是不是许诺你,只要你顺利完成这件事,就可以让你带兵征战?让你实现自己的抱负?”
郑连和垂下头,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郑连和,你是郑卫先唯一的儿子,将来必定要继承郑家家业。就算你视金钱如粪土,可你的母亲呢,你的姐姐妹妹呢?你觉得自己上了战场,还能活着回来?他们会让你活着回来?”
郑连和道:“不可能,他们答应过我的。”
季棠渊冷冷一笑,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郑卫先死后,郑家是老大郑卫光当家。因为郑卫先的死,洛家为保洛向阳一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向郑家交付一大笔银钱,这些钱,你可曾见到一分?或者,你的母亲可曾见过一分?”
郑连和瞪大眼睛,他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件事,母亲更是只字未提,并非她不想告诉他,可能连她也被蒙在鼓里。
洛家给了钱,还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季棠渊见他那副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郑连和,他们承诺会把你送上战场,但那也是你的不归路,你就算不战死,也会莫名其妙的‘战死’,待你死后,郑卫先留下的一切都是郑卫光的,而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从此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猜不到。”
郑连和本来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听了季棠渊这番话,顿时面如死灰。
他不敢置信的盯着季棠渊,眼中渐渐浮现出绝望之色。
“借刀杀人,莫过于此。”季棠渊站起身,一张英俊的面孔在灯光下越发森然冷漠,“我父亲一番好心,却被你如此践踏,说你一句白眼狼,不冤枉你吧。”
“这,这不可能……。”郑连和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又是摇头,又是否定,好像疯魔了一般。
季东礼看他这个样子,难免会想起自己的老部下,被他当成兄弟一样的郑卫先。
郑卫先说去就去,当时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他觉得愧对郑卫先,所以才将郑连和以副官的名义留在身边,名义是副官,其实是想要护他周全。
毕竟郑卫先只有这一条血脉了。
“连和。”季东礼极为痛心:“我没想到你对我的误会如此之深,也是我疏忽了,没有问过你真正的想法。”
郑连和此时再也绷不住了,跪伏在地,声泣俱下。
他虽激进,但他并不傻,季棠渊的话,若他听不明白,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他被人利用了,利用的十分彻底。
“郑连和。”季棠渊看向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你不是想要驰骋沙场吗?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川山那边一直不太安宁,湘军旧部不时骚扰直州百姓。明天你就下山,我会派一支部队给你,当然,人数不会太多,也非精锐,至于能否换来川山太平,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郑连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呆呆的盯着季棠渊。
怎么会,他这次明明是要害他,为何他还会给他机会?他完全可以当场就枪毙了他。
“督军……。”郑连和一时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平定不了川山战乱,你也不必回来了,到时候……你就以死谢罪吧。”季棠渊声音冷凝,不留丝毫余地。
季东礼急着就要说话,却见郑连和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双手被绑,不能动弹,只能身形笔直的冲着季棠渊站好,就好像在注目行礼一样。
“郑连和定不辱使命,请督军放心。”
季棠渊打了一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替郑连和松绑。
郑连和干净利落的打了一个军礼,表情坚毅,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行了,下去吧。”
郑连和又朝着季东礼行了个礼,这才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此时的闻溪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原以为这个郑连和一定逃脱不了被枪毙的下场,可是季棠渊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他把郑连和派到川山,郑连和若想建功立业,弥补今天的过失,就一定会拼尽全力赢得战役。
如若不能,郑连和也会死在川山,他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让他死了还要念他的恩情。
她有预感,郑连和将来一定能够大放异彩,且会成为季棠渊最得力的部下。
他从一开始的布局引诱,不过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郑连和就是如此,他有斗志,有热血,何不为他所用呢?
至于郑连和的背后是谁,不言而喻,在场的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
“父亲。”
季棠渊之后说出的话如同惊雷,在闻溪的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父亲,郑连和是被二叔利用了,虽有错,但不至死。”
季东礼当然明白,能在其中搞出这么多事情的,一定是他那个好弟弟。
他气到牙根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是他当初的仁慈,才留下了今天的后患。
“父亲,郑卫光看来早就对郑卫先生出了异心,以前郑卫先活着的时候,他在郑家只能屈居其下,所以,郑卫先遇害一事,也许跟郑卫光也有关系,毕竟郑卫光与二叔关系匪浅。”
提到郑卫先,季东礼心中一阵悲痛,当初是他亲自下达的命令,杀害郑卫先的凶手一定要被绳之以法。
只是后来身体不适,无瑕顾忌,但别人都知道这个案子是由他亲自监管的,都不敢轻易造次。
今日季棠渊重提此案,再结合今天发生的种种,季东礼对于郑卫光也生出了猜疑之心。
在郑卫先遇刺案的背后,是不是还藏有其它不为人知的秘密,郑卫先的死,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
季棠渊道:“重查此案。”
他目光灼灼,看得季东礼心神俱是一荡,只是片刻,季东礼便道:“既是如此,那就重查吧,不管如何,我都要给老郑一个交待。”
害死他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这件案子,就由你来亲自负责吧。”季东礼看过来,“只有你来办,我才能放心。”
季棠渊点头:“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凶手。”
听着他们的对话,躲在屋里的闻溪已经激动的热泪盈眶。
从前这个案子一直由老督军把持,连季棠渊都不方便过问,现在老督军放权给季棠渊,让他全权调查此案,是不是二舅就有希望了?
季棠渊的能力,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做督军,他还可以去做一名警察。
闻溪正激动着,房门就被打开了,什么时候,外面已经恢复了宁静,刚才守在院里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季棠渊看到桌上放着的那瓶獾油膏,于是上前拿过来递给闻溪。
“不是让你拿回去,记性怎么这样差。”
他不留情面的数落她,完全没有反思他那时的恶劣态度,又是摔杯子,又是二话不说的拂袖而去。
但闻溪心情好到已经不想跟他计较这些了,她接过那个小瓶子,嘴角都在抑制不住的上挑。
“什么事这么开心?”
明知故问的男人。
闻溪捏着那个小瓶子,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他依然是那副倨傲无礼的样子,看着很是欠揍。
但她却觉得他这个样子帅气极了,真像是踏着五彩祥云来拯救她的孙悟空。
她终于明白,这才是他让她前来香山的真正目的。
“督军。”闻溪抿了抿唇,冲他真心实意的鞠了一躬:“谢谢您。”
“谢我什么?”季棠渊淡淡的道。
“我相信二舅是无辜的,只要督军出手,一定会还他清白。”她神情笃定,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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