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不是嘲讽的笑,而是带了三分无奈七分纵容的笑。
好像闻溪做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都计划好了?”
“嗯,我还做了份计划书,明天就带来给督军看。”
“还做了计划书?”季棠渊摇摇头,这小丫头想得真够细致,不是那种没头没脑,毫无章法的。
他想了想:“就算你用现在的院子做抵押,恐怕也贷不出足够的资金。勉强买下酱油厂还可以,之后厂子启动和后续经营,都是需要钱的,这个,你有做打算吗?”
闻溪默默给季棠渊点了个赞,他不是做生意的,可对做生意的事情却了如指掌,真的是个全能型男人。
“我决定用入股的方式来集资。”闻溪道:“以投资资金的多少来分配股份,投入越大,收益越大,权利也越大。股份超过百分之十的,可以成为股东,拥有工厂各种决策的投票权。”
季棠渊挑眉:“你竟然还懂这些?”
“都是在书上学的,临时抱佛脚嘛。”闻溪讪笑。
季棠渊相信她并非现学现用,这个小脑袋瓜里能装下的东西可真是不少,且都千奇百怪。
“就算这个方法可行,但你用什么来打动别人入股。你要收购的那家酱油厂,怕是已经灯尽油枯,不然原主人也不会对外出售。一家苟延残喘的工厂,甚至还是负债累累,如果我手里有钱,也不会选择投资。”
闻溪不紧不慢的说道:“督军所虑,大概也是多数人的想法。但不乏有些胆大之人喜欢火中取栗。市面上那些营利颇丰的工厂企业,早就有了自己的运转模式和固定资本,自然不会选择去社会上拉人入股,来分自己的一杯羹。真正需要投入的正是这些还有一线生机或者新建的工厂企业,机遇本来就与危机并存,可能会赔得血本无归,也可能会一本万利,而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看到希望与前景,这个前景是能让他们口袋充足的保证,是机遇大于危机的保证。”
季棠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她面容严肃,但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泽。
她的胆量与气魄,是很多男子都不能比拟的。
只要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必然是全力以赴,而且并不盲目。
“那你准备先拉谁入股,第一个入股的人应该很重要,他可能代表了一个风向标。”季棠渊说完就老神在在的端起茶杯,好像心里已经有谱了。
闻溪道:“不瞒督军,我准备先在祈大少爷那里试试。”
季棠渊拿着茶杯的手一顿,紧接着五指便收拢握紧了。
他垂着头,闻溪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她似乎嗅到了一丝紧张危险的气息,好像周围的温度都在急剧的下降。
明明是花房,应该温暖如春。
闻溪忽然然想到上次在香山寺,他也是这样翻脸无情,不仅摔了茶杯,还不管不顾的甩手走人。
她到底说错什么了,给个明示行不行?
好一会儿,季棠渊才把茶杯放到桌上,虽然声音不算太大,但也昭示了主人的不悦。
“祈宣?”季棠渊口气淡漠,“你好像有什么事都喜欢去找祈宣。”
我……我没有啊,这不是来找你了?
闻溪正要否认,就听季棠渊说道:“既然觉得祈宣那里好办事,就去找祈宣好了。说几句好话哄得祈大少爷一高兴,说不定不用抵押房子,直接就帮你把酱油厂买下来了,还省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闻溪再迟钝,也听出季棠渊话里的阴阳怪气了。
她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他问她想找谁入股,她说祈宣有错吗?
一是她与别的商人无交情,大概话都递不到;二来,祈宣本来就是做生意的,除了船行,他还经营了数家店铺,就像他们租的饭店,本来也是他的房产。
明明是他先问的,她如实回答了,怎么还把他给惹恼了。
他恼了不说,还用这些话来讽刺她,那意思不就是让她去跟祈宣抛几个媚眼,用美色来让祈宣投资嘛。
闻溪再好的脾气也是压制不住了。
她站起身,愤愤的瞪向季棠渊:“我虽是女子,却从未想过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谋取利益,我做生意堂堂正正,不需要巧言欺骗,更不需要卖身卖笑,督军莫要以己度人。”
不等季棠渊反应,闻溪就夺门而出,她走得太急,两扇门扉因为大力的作用而前后晃荡,好像被风吹动的一样。
季棠渊没想到她会直接摔门走了,当即气得脸色发白,伸手一拂,桌上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胡管家听见屋里的声音,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他在玉兰花苑当差这么久,督军从来都是一人前来,几乎无声无息。
这次竟然带了一个姑娘过来,还同那姑娘同桌吃饭,这已经够让他惊奇了。
但更惊奇的是,这姑娘好像是与督军置气,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好像一只被惹怒的小狮子。
这天下竟然有人敢跟督军生气?没人可以这样忤逆他吧。
胡管家此时有些进退两难,不进吧,好像他不管事,进吧,又怕触了督军的霉头,让他更加恼怒。
胡管家仰天叹息了一会,唉,这雪真是越下越大了。
闻溪出来时才发现下雪了,刚才一直在喝茶说事,竟然没有注意。
而且这雪一下就是漫天漫地,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闻溪正望着这雪发呆,祈五打了一把伞跑过来,“闻小姐,我送你回去。”
祈五的肩上落满了雪花,一双黑目淡然的望着他。
这个人跟他的主子一样,脸上永远都是像雪一样的冰冷。
闻溪坐进车里,余气未消,而祈五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西城大街。
祈五尽职尽责的将闻溪送到饭店的小门,见她进去后,才一声不吭的离开。
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西城大街的繁华即将随着夜幕降临而逐渐退去。
“小姐,您可回来了。”映夏已经焦急的等了半天,“雪下这么大,一会儿要把路堵住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先进的扫雪工具,只要下了大雪,汽车就哑火了。
映夏替闻溪弹去身上落着的几片雪花。
其实祈五的伞一直偏在她的头顶,她的头发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被打湿。
“小姐,督军找您过去是什么事啊?”
提到季棠渊,闻溪就想到他说话时的口气以及讽刺寓意,白晳的脸忍不住涨红了。
映夏吓了一跳,自从他们来到荣城,小姐很少有如此生气的时候,那泫然如水的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要哭了。
“小姐,别急别急,出什么事了?”映夏急忙拉着她坐下来,转身去倒了杯热茶,“外面凉,喝点水暖暖身子。”
闻溪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心里的郁结才缓了几分。
她从来都不是这种沉不住气的人,以前遇到过形形色色的客人,冷嘲热讽的,甚至破口大骂的,她总能应付自如。
可季棠渊只说了几句话,她就气到大脑空白,分寸大乱。
“小姐,吃蜜枣。”映夏捧来一个小盘子,“这是一个老顾客送来的,说是在南疆买的,让小姐尝尝鲜。”
那蜜枣个头很大,看起来晶莹剔透。
闻溪捏来一粒放到嘴里,甜丝丝的感觉让味蕾都甜蜜起来。
甜食大概真有抚平心绪的作用,闻溪吃了一个蜜枣,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季棠渊说的那个无核柿子,他说他在千山湖带了柿饼给她。
他们一起吃鱼,在花房讨论那些毛笔,他也答应她会去信中银行打个招呼,她要办酱油厂,他看起来也是支持的,可是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闻溪手里捏着蜜枣,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要弄清这两次,自己是如何踩中了季棠渊的雷区,免得下次再犯同样的错误。
闻溪努力回忆了起来,他第一次发脾气是因为他夸了祈宣一句,而她接着他的话也夸了几句,然后他就不乐意了,摆出一副臭脸。
第二次,他问她要去找什么人投资,她说找祈宣,然后,他又不乐意了。
这两次,似乎都跟祈宣有关。
脑中电光火石之间,闻溪突然想通了,她猛地一拍桌子。
原来如此……季棠渊跟祈宣有仇。
当初他夸祈宣,大概也是言不由衷,结果她就不知死活的撞了上去。
这次她又提到祈宣,再次惹得他恼怒。
可他跟祈宣有什么仇呢?还是说他跟祈家有仇?
“小姐,您这是怎么啦?”映夏被闻溪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得不轻,急忙伸出手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这也没发烧啊。”
怎么去了一趟督军那里回来,就变得神神叨叨了?
“小姐,外面有人找。”河柱从前店匆匆跑过来,“说是您的朋友。”
闻溪看了眼这个大雪天,想着谁会冒着雪来找她。
来到前店,就见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名女子,上身穿着一件黑色毛领皮夹克,下面穿着紧身的裤子和毛皮靴子。
齐耳短发,双目有神,只是简单一坐,就自带英姿飒爽。
闻溪惊喜的喊了一声,立刻就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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