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御马监后院陆文昭的声音在朱由检身后响起,而朱由检见状也知道陆文昭有事情要说,因此继续射箭:“起来吧”
陆文昭作揖收礼,随后对朱由检道:
“北直隶一带的卫所情况已经搞清楚了。”
“说说吧!”朱由检头也不回的继续射箭,偶尔还挑战了一下高难度的连珠射。
陆文昭见状、便拿出一卷书双手递上、回应道:
“北直隶一带,眼下还有五军都督府的三十四个卫、十六个所,七个营, 纸面上有22万7400人。”
“另外还有天寿山十一座皇陵的陵卫,以及上直二十六卫。”
“眼下、北直隶地界上,除去京营,一共七十一卫、十六所、七营,纸面上41万3600军户,21000营兵。”
“不过下面的人去看了一下,除了蓟镇吃空饷在四成左右, 上直二十六卫和十一陵卫空饷六成外, 其余卫所基本已经名存实亡,每个卫只有百来个家丁,十六个所更是凑不齐一千家丁。”
“蓟镇空饷四成么……”朱由检射出一箭,轻嗤道:
“也就是说、北平都司的卫所兵加上蓟镇兵马,还有上直二十六卫,京营,北直隶的兵马在55万5600人?”
“纸面上、应该是这样……”陆文昭不好把话说绝,而朱由检听后却心里忍不住摇头。
近五十六万兵马,结果在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中,连皇太极麾下六万人都拦不住。
“按照你的话……”朱由检把弓递给了旁边的小太监,用布擦了擦手道:
“整个北直隶的卫所,哪怕加上御马监的七卫一营,连十万人都拉不出来?”
“应该……是这样的……”陆文昭有些艰难的回复着朱由检, 而朱由检却道:
“蓟镇的兵马,我记得眼下是八万六千人, 你说其中四成吃空饷,那么蓟镇只有五万人左右对吧?”
“不足五万,因为援辽战死了四个营的兵马,因此眼下只有四万人左右, 不过这其中只有三个营能堪堪出战,其余人着实有些……”陆文昭说出了真实蓟镇人马数量,但后面的话他就有些不太敢说了。
不过、即便他说的十分隐晦,但这数量一说出之后、朱由检心中也就跟明镜一样了。
只有四万人的蓟镇,眼下却吃着八万六千人的军饷,也就是空饷近五十万两。
加上京营、上直二十六卫,整个北直隶每年的军费支出,最少是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就养了这些个酒囊饭袋?还不如养辽东呢!
朱由检被气笑了,不过这样的北直隶,更容易实施他的想法。
首先就是要把蓟镇手中的密云、怀柔、昌平三地兵马给去了空额,随后裁撤,或者补充到永平去。
永平门户就是山海关,密云三地的能战之兵,应该能有了万余人。
这万余人加上昌平原本的驻军,完全可以成为支援辽东的部队。
至于自己手上的七卫一营,可以按照计划、把通州的左右两个卫给裁撤,再换下昌平、密云、怀柔一带的三卫二所两营。
这么换下来,就可以省下两个营的七万多两军饷,并且还能收获大量土地。
“当年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北直隶军户田是一户多少亩?”
朱由检突然开口询问, 而陆文昭知道自家殿下这段时间在处理卫所的事情,所以早就把卫所制了解了一个遍。
因此在朱由检开口的同时,他脑中就过了一遍,随后回答道:
“国初、太祖高皇帝为全国定下一户十到五十亩不等的军屯田。”
“北直隶、陕西、甘肃、山东、河南等北方各地,军户一户可以分到五十亩军屯田。”
“国初、军屯田每顷应纳粮12石,后定为顷纳4石,只是正德年间开始,卫所的纳粮已经不足了……”
“五十亩……”听到陆文昭的话,朱由检算了一下,刨除石匣营那两个营的营兵,五卫两所是三万户,也就是一百五十万亩耕地……
这样庞大的耕地数量,让朱由检眼前一亮,更是呼吸沉重了起来。
这些军屯田、只要皇兄允许他动手,那么他不会遇到太大的阻力。
说白了卫所制已经败坏,军屯制度虽然在历史上经过了封建两千年的考验,甚至到了后世都还有它的编制,但要想重新弄好军屯制度,必须向外拓展。
大明国内的军屯,早就被那些卫所的军官、勋贵给侵吞的差不多了。
就如眼下的这一百五十万亩军屯田,属于军户的恐怕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动手厘清军屯田,把贪赃枉法的卫所军官给软处理,哪怕不能抄家,但收回来的田地也可以为御马监所用。
即便不能为御马监所用,但只要把田发给百姓,然后按照朱元璋定下的每顷十二石粮食,也能每年收上来十八万石粮食了。
这只是北直隶数十个卫所中的一个小现象。
如果能把北直隶的军屯田都厘清,那就能多出上千万亩军屯田,每年能为大明贡献数百万石粮食,能养活二十万兵马。
想到这里,朱由检对陆文昭道:
“我这次回京、会请皇兄扩大南镇抚司的人数,你做好准备从北镇抚司和锦衣卫外围的一些人手中招募人马,这次应该能把南镇抚司人数从三千人提升到八千人左右。”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多谢殿下!”陆文昭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行礼,而朱由检也一摆手道:
“行了、别做这些虚礼,明日卯时和我一起前往京城,所有招募的锦衣卫,只要可以出差,立马派往山西、甘陕、山东等地。”
“遵命!”陆文昭点了点头。
朱由检见状,便走向了御马监衙门,脑中思绪万千,随后直接走进书房,开始对卫所制厘清书写了一份详细的奏疏。
相信只要把利害说清楚、好皇兄只会支持他,不会阻拦他。
天下军屯田八千九百余万亩,如果能全部厘清,按照每顷三十石,每亩交46斤粮食的话,那么一年能为大明增收的田赋是2670万石。
这相当万历年间一年零四个月的田赋收入,并且是直接交到皇帝手里的。
这些粮食要是屯起来,那么即便明末大旱,三年也能囤下八千万石,足够赈灾。
即便不用来赈灾,按照北直隶的粮食市价卖粮、也能得到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
军费不是不够吗?明朝不是因为财政崩溃,养不起军队而灭亡的吗?
这每年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的额外财政收入,足够大明养三十多万像戚家军、白杆兵那样的精锐。
这样的三十多万精锐,朱由检完全可以闭着眼睛打遍全世界!
只要后勤跟得上,好皇兄就是日不落皇帝。
想到这里、朱由检便开口道:“陆文昭、准备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返回京城。”
“是!”陆文昭回礼作揖,而朱由检也返回了御马监衙门,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随后早早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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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朱由检和陆文昭就带人燕山大营出发,南下向京城返回。
不过半个多时辰、他们三十余骑抵达了巩华城南边的小榆河。
战马浑身发烫,不停冒着汗,而朱由检也拿着水壶,抬手喂着一匹成年的河曲马。
从学习骑马到如今已经半个月了,托这身体和穿越后天赋异禀的好处,朱由检对于这种成年马,已经可以轻松驾驭了。
望着喝了水,又吃了一把豆子后,高兴发出声音的军马,朱由检用手抚了抚它,随后对旁边一直警惕的陆文昭道:
“好了、别太警惕,以你手下三十缇骑的能力,除非遇到同等人数的边军精锐、又或者遭遇数百人围杀,不然不会有人想来偷袭。”
“殿下的安危对卑职来说放在第一位。”陆文昭见朱由检这么说,作揖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出、朱由检虽然无可奈何的轻笑,但心里还是暗自点头。
就这样休息了一刻钟,等战马的汗水都干了之后,朱由检率先翻身上马,其余锦衣卫见状,也跟着陆文昭一起翻身上马。
“驾!”
朱由检抖动马缰之后,两名缇骑就主动承担起了先锋的位置,另外二十八名锦衣卫分别将朱由检和陆文昭保护在其中。
看着这些锦衣卫,朱由检只觉得一年只拿五两六钱的普通锦衣卫着实有些惨,因此想了想对陆文昭道:
“这次若是能把密云等众多卫所的事情摆平,之后厘清田亩,锦衣卫的俸禄也该涨一涨了。”
“若是南镇抚司锦衣卫的人数能提高到万人,那便南镇抚司所有人俸禄在原本俸禄的份上,提高一倍吧。”
“这……多谢殿下美意,不过成与不成不用强求。”听到朱由检的话,陆文昭和四周锦衣卫先是激动,但很快陆文昭就婉谢了美意。
这就是陆文昭的聪明之处,他知道眼下的事情八字没有一撇,要是直接感谢,事后事情不成,就有点打了自家殿下的脸面了。
倒是婉谢、之后成与不成再看,不用直接点头回谢。
不过他的这种官场话语被朱由检听到后却是一笑道:
“这事情有些难度,不过想来也不大,你们就等着涨俸禄好了。”
整个南镇抚司上万人俸禄翻一倍多,顶多也就是二十万两左右。
二十万两银子、维持一个上万人的情报机构,对于朱由检来说十分划算。
思虑间、他们继续轻骑疾驰而下,与此同时在东边十三里外看不到的地方,一辆两匹挽马拉拽着的板车向着北方开进。
在马车的前面、身着锦衣卫普通绯色服的沈炼沉着的打量四周,警惕北上。
在他身后、是杨路四人在驾车。
由于朱由检走的那条路有些积雪,对于马车并不好走,所以沈炼选择了走好走的这条路,因此两人也就这么错过了。
这一错过、便引起了其他的连锁事情。
三个时辰后、沈炼他们抵达了燕山大营。
在关卡检查了路牌之后,杨路等人被留在了关卡的哨所,等待沈炼汇报完事情,带他们前往燕山所。
坐在车上、杨路等人看着沈炼策马远去的步伐,总感觉有些不安。
至于沈炼策马在大营门口再度接受了检查后,趁着杨路他们都不在,所以当即问道:
“殿下在营中吗?”
“你来的不赶巧,殿下他们一个时辰前刚刚南下回京城去了。”
听到沈炼的问题、一个哨长回应了一声,而听到这话的沈炼紧皱着眉头道:
“那眼下营中谁最大?”
“自然是曹掌印。”哨长本能回答,而沈炼也回了一礼,随后骑马向着御马监衙门赶去。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就来到了御马监衙门前门,见到了驻守太监,并在亮出令牌后,在驻守太监的带路下,来到了衙门前院的书房,见到了曹化淳,以及正在和曹化淳谈事的杨涟。
“标下南镇抚司总旗官沈炼,有一件要事需要汇报殿下,希望曹提督赐予宫中行走腰牌。”
沈炼的级别、是不够进入皇宫的,因此只有来求曹化淳。
不过曹化淳对于沈炼并不熟悉,他只认识卢剑星,因此皱眉道:
“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紧急叨扰殿下?待殿下回营也不晚。”
回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就是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了。
沈炼等不了这么久、淮北的饥民也等不了,因此他只能咬牙道:
“此事十万火急,事关淮北百万百姓的生死!”
“嗯?”听到沈炼的话,原本还坐在旁边,拿着庆陵图纸端详的杨涟忽的抬起了头。
虽然他脾气倔,但脑子并不蠢笨,因此举一反三道:
“可是关于淮北粮荒一事?”
“这……”听到这话,沈炼本能认为不应该告诉杨涟,毕竟杨涟是文臣。
至于曹化淳也是觉得不妥,因为他的任务是稳住杨涟在燕山大营,顺带维持燕山大营的秩序。
不过他们两个都低估了杨涟,只是从沈炼迟疑的表情,杨涟就“蹭”的站了起来,对着杨涟隆声道:
“若是真的事关百万百姓的事情,那么老夫现在就必须进京面圣!”
“杨给事中,没有万岁的旨意,您不能离开皇陵。”曹化淳见杨连这么说,立马急了。
只是杨涟没有给他面子,而是直接对站在门口的兵科小吏道:
“叫人送来淮北的消息,看看淮北的饥荒解决没有。”
杨涟是铁了心要知道淮北百姓的事情,只因为他从沈炼脸上看到了十分凝重的表情。
锦衣卫经历生死太多,能让他们都这么表情凝重的事情,想必事情十分严重。
“沈总旗,可能告诉老夫,淮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涟试图撬开沈炼的嘴巴,但沈炼没有回应。
倒是曹化淳见状,知道就算沈炼不说,以杨涟麾下东林党的情报网。
只要用心调查,恐怕两日之内就能打听到淮北的情况。
因此、曹化淳只能做好杨涟要强行离开燕山大营的可能,对沈炼道:
“你退下吧。”
“哼!”听到曹化淳的话,不等沈炼回应,杨涟就冷哼了一声,随后大步走出书房,向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倒是等杨涟离开后,曹化淳才追问道:
“说说看吧、淮北怎么了?”
这时、曹化淳没有注视到,原本拐外走出书房的杨涟,此刻居然蹲在了书房的门口,侧耳仔细听着。
毫无防备的沈炼,便直接将自己还有卢剑星所看到的淮北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曹化淳。
不过短短百余字的介绍,曹化淳的脸色一下子唰白,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敢用百万饥民的生命来做生意。
百万饥民……
上一次出现在种描述,还是成化年间。
这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一起波及江南和山东、河南的巨大叛乱。
曹化淳的额头在眨眼之间渗出了冷汗,手脚冰凉。
而这个时候、门口的门突然被推开,杨涟的脸色阴沉道:
“淮北……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易子而食、白骨千里……
这种在书上不过八个字的一句话,对于曾经担任过常熟县令,经常在百姓之间游走的杨涟来说、却是不敢相信的事情。
“这……杨给事中,你怎么……”
曹化淳是真的没有想到,堂堂兵科给事中的杨涟,居然会在门口蹲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这就好比后世京城的正处级别官员,蹲在别的部门门口偷听别人谈话,根本就……说出来都觉得羞耻。
但眼下、没有人去纠结这个事情了。
没有什么,比尽快把淮北的事情调查清楚更重要的事情了!
想到此处、杨涟见过了曹化淳和沈炼的表情后,就确定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他当即转身,随后对着门口的兵科小吏道:
“收拾东西、现在就出发,回京!”
“杨给事中!没有万岁的旨意,您不得回京!”
曹化淳见状也急了,瞬间拦在了他的前面,不过却被杨涟这个倔老头推开道:
“我以兵科给事中的官员回京,并且是以国难为重,谁敢拦我?!”
他义正言辞,语气坚定,随后便带着兵科小吏离开了御马监衙门。
曹化淳也知道,现在不是后悔他们不小心的时候,立马扯下腰间的腰牌塞到沈炼手中道:
“你立马拿着令牌,五百里加急回京,务必把淮北,还有杨涟知道淮北事情返京的事情告诉殿下。”
“至于你说的那叫做杨路的老汉,我会叫人安排他去怀柔一带的荒地耕种,你不用担心了。”
“卑职领命!”听到曹化淳的话,沈炼当即转身退出御马监衙门,随后干脆叫小太监帮他换了一匹马,带着曹化淳的令牌就出了军营,向南疾驰而去。
路过关卡时,他勒马对正欲起身的杨路等人道:
“尔等的事情,会有人等一下带你们去怀柔发田,不用着急,我有急事,日后有缘再见……驾!”
灰暗的环境,沈炼策马在雪中向南奔去。
只是没过数秒、不等杨路等人驾车离去,一辆马车就停在他们的面前,杨涟掀开了车帘,对杨路道:
“你就是见过淮北大饥的人对吧?”
“正是草民……”杨路看着杨涟的气势不像常人,加上马车从燕山大营出来,连忙作揖。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随本官南下!”
说罢、杨涟示意兵科小吏提他们驾车,而这时关卡站着的兵卒们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叫人去通知曹提督,说锦衣卫总旗官带来的人被杨给事中带走了。”
军卒听到命令,连忙将关卡唯一的一匹驽马骑走,过了一刻钟曹化淳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坏了!”曹化淳没想到、杨涟这老小子不顾文官的脸面,居然搞截胡这种事。
但眼下他没有时间生气,他只能对一旁留下的锦衣卫道:
“眼下是赶不及了,只能飞鸽传书,把杨涟带人南下的事情告诉殿下。”
“领命!”锦衣卫闻言,连忙去办事去了,而曹化淳则是左右渡步,心里莫名惊慌。
他有感觉、这件事情被捅到京城后,将会是新朝第一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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