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
汪汪汪!
天还没亮,门板给踹的乱响,已经饿的没精神的狗都给惊着了。
“黑心烂肺丧良心的!快给老娘滚出来!今儿要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老娘撞死在这儿!”
泼辣带火的嗓门一嚷,狗们瞬间没了动静,本就没剩多少力气,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不过狗娃显然没这等觉悟,从床尾爬起来,摇晃旁边大粗腿,“范叔范叔,赵婶砸你家门呢,一定是她被窝太冷,你又没去暖。我都说自己能行,不用你管。”
事件、分析、推责,短短两句,都照顾到了。对一个七岁孩子来说,发挥算不错了。然而一点效果没有,鼾声如雷,完全没听到。
咣!
有什么打在了窗户上。
“你个杀千刀的!还真想俺死啊!”悲中带怨,怨中挟愤地吼声,裹着冷气往屋里灌。
狗娃往炕沿挪挪,做好随时逃跑地准备,这才踢那个明显就在装睡地家伙一脚,“范叔,你到底叫个啥?一会儿工夫,就听赵婶叫好几个了。”
黑心烂肺丧良心,外带杀千刀,听着就威风,比“狗娃”什么的强多了。
“我叫睡不醒。”范和眼皮都没抬,闷着嗓子说完,又一动不动了。
外面喧闹依旧,甚至有愈来愈吵地趋势,把离没多远的“隔壁”邻居都惊动了。“俺说赵善媳妇,一大早的闹啥呢?鸡都没你勤快。”
“赵疤瘌,谁家门没关好,把你漏出来了?老娘想干啥,用得着你叽歪!”赵寡妇可算找到了出气口。
头顶有些秃,歪戴狗皮帽子,隐约能见着脑门下的灰白疤瘌,拢袖缩脖,流里流气的汉子嘿嘿一笑,不见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好好好,俺不管。你继续叫,但能叫出人来,俺就跟你姓。”
赵寡妇一凛,“你啥意思?”
赵疤瘌赖里赖气,“没啥意思。”
赵寡妇顿时急了,“把话给俺说清楚,没啥意思是啥意思?说不清楚,看俺掀不掀了你得王八窝。”
“赵善才王八呢……”赵疤瘌刚说一句,那边已经蹭蹭地跑过来,杀气腾腾,他打得过这婆娘,可惹不起她身后那些人,紧忙着改口,“姓范的昨晚就跟姓况的一家走了,现在家里早没人了。”
赵寡妇一下停在那里,“你说真的?”
“还能有假?”赵疤瘌抹去额头的冷汗,大冷天的,别再给冻住了,“昨个入夜后,两家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好一会儿,大包小包的,不是要走还能干啥?”
要说范和跟别人走了,赵寡妇肯定不能信。但跟况家……由不得她不信。但信不信是一回事,愿不愿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大冷天的,他们是活腻歪了,非得趁夜走?”
赵疤瘌摊摊手,“谁晓得,也许是人家艺高人胆大呢。”
赵寡妇原地打了两个转,“不行,俺得去瞅瞅。”
说着,她径直往村子另一头走去。
赵疤瘌愣了愣,挠挠头,“有病吧,放着范家的门不踹,跑去况家瞅什么?就是盼着那大美人走,也得先看看自家男人吧?到底哪头重哪头轻啊!”
“你觉得呢?”隔壁,范和走到院里,背弓挎刀,提着行囊。
“啊?!你没走?”赵疤瘌不是有心骗赵寡妇,是真的以为范和走了,现在见人出来,这问题也不需要答案,问完就转头,想着能不能把赵寡妇喊回来,应该走不太远才对。
“再多嘴,信不信我割了你舌头。”
可惜刚扯开嗓子,声音还没出腔,就又闷回去,毕竟做好人远没舌头重要……那煞星是真会割。
“为啥不跟她说声?都睡……呃,不说了不说了。”
冷冷目光扫来,赵疤瘌啥也不敢说了,掉头就往屋里跑,反正和他没啥关系,何必多管闲事?
进屋,转身,把帘子往外推一点,他眯眼望去,仍旧一片灰暗的天色里,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渐渐消失在更深处。
真的要走了?
“这是真走了?”赵寡妇不用推门,一步迈进况家。
院里脚印太多太乱,根本不像一家三口走出来的,看大小,没有一个属于女人孩子。
屋门倒在屋外,帘子扯在一边,远远望去,家具东倒西歪,许多甚至碎了……这是逃难还是拆家?
赵寡妇心知不对,但还是壮胆走了进去。屋里边像是遭了贼,东西翻的乱七八糟,许多暗格都给找了出来,现在自然空空如也。
转遍所有房间,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发现,赵寡妇失望地走出去。站院里回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仔细想想,眉头皱起,“狗娃那小崽子的东西怎么一样不见?难道贼只偷小孩的东西?”
怎么想都不可能,但偏偏属于孩子的痕迹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属于父母的,可都还有剩。
想不通其中道理,赵寡妇便不再想,毕竟和她关系不大,目前要紧的是找到那死没良心的,不能让他吃干抹净拔腿走人。于是,她又匆匆往范和家赶。
也不知道她跑这遭图什么……
等她走远,廖金花的脑袋从帘子后探出来,得意洋洋,“看,听俺的对了吧,先下手为强,不然东西肯定让人分了去,就是没想到第一个来的会是她。”
况家连夜离开,肯定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于是等人离开没多久,就在廖金花的带领下,把隔壁值钱的东西搬光了。
完了,他们还特意踩出许多脚印,砸屋拆东西,做成强盗来过的样子,这样即便况家人回来,也无话可说。期间为了做的逼真,廖金花全程穿着自家男人的鞋子,反正脚差不多大。
可以说,他们为了那点财物,可算穷尽心力。但有一点,他们也同样迷惑,那就是他们也没发现任何一件属于狗娃的东西。
除此之外,肯定有人早他们一步进去,但奇怪的是,什么都没拿走。似乎只是参观了一下,就又离开了。
当然,这不是廖金花发现的,而是狩猎多年的王大贵瞧出来的,在不被酒色迷心的时候,他还算一个精明的猎手。可惜任他再精明都好,也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但赵寡妇为何过来,他却是能想到的,“看来范和那厮也一起离开了,他们可都是少有的明白人,所以,媳妇啊,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廖金花犹豫,“走去哪儿?家不要了?”
“那留下来等着饿死?”王大贵现在无比清醒,“你不是一直想去县里么,说那儿人多热闹,有买不完的好东西,咱们这就去县上投奔你老舅,不是两全其美?”
廖金花颇为意动,但望望外边还在飘洒的雪花,“就这鬼天气,咱们怎么去县上?”
“就因为雪越下越大,才一定要走。”她的话反而让王大贵下定决心,“赵家兄弟今天肯定也走,跟着他们多半能活着到县上,假如等到粮食吃完再走,媳妇,你确定靠咱俩能活着离开?”
“走!赶紧收拾东西!”廖金花一拍大腿,蹭一下蹿屋里去,“小兔崽子,起床啦!”
在她的大嗓门震颤屋顶的时候,许多人家都做着同样的准备,毕竟在大难将至时,没多少人的脑袋是蠢的。
转眼,时辰到了该天亮的时候,但雪花飘飘洒洒,天依旧昏昏沉沉,遮光迷眼,看不到多远的情形。
带着孩子走在山林间,即便是范和也走不了多快,何况他还没一点拉着孩子走的意思,哪怕慢悠悠地晃,也任由狗娃独立扑腾,没几里路,跟头已经摔了无数。
这时孩子的倔性算是彻底显现出来,愣是咬牙一声不吭,倒了就自己爬起来继续走,哪怕摔痛了磕伤了,也没耽搁片刻。
范和冷眼旁观,心里倒是默默点头,那样的夫妻,养出这样的孩子再正常不过。
不过跤摔多了,狗娃心里多少有些怨气,“赵婶说的对,你就是没良心。”
范和手握刀柄,跟在他后面,慢悠悠地问,“难道你娘没教你?”
狗娃回头看一眼,抹去耳廓上的雪,“什么?”
“女人的话信不得。”范和当起了授业恩师,“长得越漂亮,话越假。”
“不许说我娘!”狗娃瞪圆了眼睛。
“……”范和摸摸鼻子,头转向一边,“等你长大就懂了。”
又是这句!
狗娃撇撇嘴,把帽子往下拉一点,“赵婶骗你啥了?”
“咳,不说这个。”范和难得地心虚,把话题扯开,“你也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比如小妮和大翠。”
“没有。”狗娃答的干脆,“她们都没娘长得好看。”
臭小子,你这标准有点高。
高归高,但范和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哪个男人不想有一个那样的佳人为伴,共度一生?但是,“臭小子,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女人越漂亮就越麻烦。”
狗娃停下来,攥紧拳头看他,“娘怎么得罪你了?你总说她坏话!”
看他认真的模样,范和忍不住笑了,“我又没说你娘,天下漂亮女人……”
“没谁比娘更好了!”狗娃根本不许他把话说完。
范和好笑摇头,不明白自己干嘛跟一个孩子说这些,“好好好,你娘最好,好到……好到……”
不是好到说不出来,而是看到了远处不敢确认的画面,下意识地重复了。
狗娃丝毫没有留意他的异样,仍旧攥着拳头等他解释,只是,迟迟没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