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普通的米糕,冻的有些硬,边角还碎了,无论卖相还是口感,都说不上好,也就能吃而已,但小妮捧在手里,吃的特别香甜,吃一口就看一眼那个慈祥伯伯,满眼都是感激。
“也是个苦命的娃儿。”周德宽看着心有不忍,但能帮的似乎也不多,“等到山阳,一定帮她找户好人家,再托付。”
他们投身军旅,哪年哪天倒在哪儿都有可能,收养娃娃,那不是帮人,是害人。
“伯伯,俺有爹娘。”小妮停下来说。
周德宽暖暖一笑,“不是找不到了么,放心,伯伯看人的眼力不差,再说还有这么多叔叔帮忙看着,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会找到的。”小妮说,“他们一定会去县上。”
论起对王大贵夫妇的了解,没谁比她更清楚了,那对夫妻是一定可以活着到县上的,和他们一起的人,就不一定了。
“好,那伯伯帮你找爹娘。”周德宽对她好的出奇,几乎有求必应。
小妮都不好意思了,可也只能说,“谢谢伯伯。”
说完,从怀里摸出粗布剪成的帕子,把剩下的米糕包进去,见周德宽好奇地看着她,小妮解释道,“饱了,留着慢慢吃。”
“嗯。”周德宽哪里看不出,她其实是舍不得一次吃完,如此懂事小翼,让人心疼,“等到山阳,伯伯再给你买一些。”
小妮甜甜地笑起来。
孙起江碰碰吴猛,“老大这是怎么了?跟个慈祥老父亲似的。”
“肯定又想起小姐了。”吴猛瞅瞅小妮,“当年与胡人一战,将军身死堕马岭,噩耗传回府里,夫人禁受不住,晕死过去,牵动腹中胎儿,小姐早产,先天不足,才体弱多病养不过来……你看,那让人心疼的小脸,像不像小姐咬牙练刀,死活不肯休息时的模样?”
“像么?小姐好像要白一点,也倔强的多,没她这股小可怜的劲儿。但要说到心疼,倒真都挺可人疼的。”孙起江说起府中小姐,认真许多,“可惜小姐先天亏损太多,再努力也练不到上乘,等老将军百年,想撑起将军府太难了。”
“所以这次咱们一定得把白虎皮找到,做出那‘西圣甲’,帮小姐补足金精之气。”吴猛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坚定,“无论如何,将军府不能垮,不然对不起那些年死去的弟兄。”
“白虎皮自然要找,但那术士之言,真的可信么?”孙起江担心地道,“别的我都不怕,就怕没有效果,徒令小姐再失望一次……她不过十来岁年纪,肩膀上压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她生在将军府,没得选。”周一破过来插句嘴。
“我们也没得选。”常发丢个饼子过来,“吃完早点休息,养足精神,争取两天把这些娃儿送到山阳,然后咱们再去山里寻那白虎,无论如何,非剥了它皮不成。”
“希望这次消息是真的,两年了,我怕小姐等不及。”孙起江咬着饼子说。
“那个。”狗娃在旁边竖着耳朵听许久,终于决定说点什么,“你们要找白老虎?”
“是啊。”常发笑问,“你小子见过?”
他这语气调笑过多,显然不怎么信的。他们一队百十人,分十多伍,天南地北找了两年,一根白虎毛没瞧见,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见过。
“我爹打过一头。”狗娃丢出大消息。
“什么!”
所有人都看过来,周德宽更是一步到他跟前,一把攥住狗娃小小地肩膀,“你爹真打过白虎?”
情急之下,他力道不受控制,疼的狗娃呲牙咧嘴,看到忙把手松开,“对不起,伯伯太着急,不是有心的,但,娃子,你确定那是白虎?”
狗娃拿手比划,“爪子这么老大,头这么大,身子这么老长,毛都是白色的,就跟这雪一样,就是有黑色的纹纹,对了,额头上还有两只小眼睛。”
没错,就是它了!
六人都激动地不行!
“娃子,你爹在哪儿?”
“虎皮卖不卖?”
“多少钱?”
“多少钱我们都要。”
“钱如果不行,想要什么你说。”
等他们说完,狗娃才来一句,“虎皮已经没有了。”
“…………”
如果不是那些人够克制,就凭这句,能把他剁成十七八截。
孙起江使劲把手摁住,不让它自己抽出去,“小子,你耍我们玩儿是吧?”
周一破也唬着脸,“这种事不能拿来玩笑。”
吴猛则狐疑地看他,“你爹压根没见过白虎,是吧?”
“况叔真的打过白虎,俺们全村人都知道。”赵瓜可受不了小兄弟被质疑,“只是年前高虎大爷来村里收贡,看到虎皮后,带人抢走了。”
“高虎是谁?”周一破寒着脸,想杀人地表情不要太明显。
赵瓜看了直哆嗦,“县里周、周周老爷家的护院把头。”
吴猛眉头一皱,“周老爷又是谁?”
“俺娘说是县里最有钱的人。”小妮好心,帮赵瓜接了这句。
孙起江蹙着眉头,“山阳,姓周,最有钱……莫不是那个周?”
“错不了。”吴猛拉沉着脸,“年前想退婚,现在又抢小姐虎皮,他们周家可是越来越能耐了,真欺咱们没人么。”
“怎么办?”常发问。
“婚由的他们退,反正周复那小崽子也不招人待见,根本配不上咱家小姐,但虎皮一定要夺回来。”孙起江猛灌一口酒,长身而起,“谁也不能夺了小姐最后的希望。”
“老大。”吴猛转头看向周德宽,等他拿主意。
“这就去山阳。”周德宽比他们还要坚决,只是目光扫过三个孩子时,稍有迟疑,但很快就有了主意,“一人背一个,分两组交换,以最快速度赶去山阳。”
“得令。”
六人即刻收拾行装,盏茶工夫便已妥当,周一破走到狗娃身边,伸手把人拎起放背上,“抓紧了,掉下去别怨我。”
狗娃在后面扒紧,牢牢靠在他背上,“抓再紧,你一个肘锤,我也只能掉下去。”
周一破跟在众弟兄后面,小声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狗娃不答。
周一破托手拍拍他屁股,“娃子,心里没鬼,不必怕人。”
“我们都不认识,为什么要有鬼?”狗娃问。
“同样,我也想问你。”周一破顿了顿,“无缘无故,你哪来那么大敌意?”
“我没有呀。”狗娃纯真又无辜。
周一破呵呵一笑,“你这娃子孬的很,长不起来最好,省得祸害人。但你说了虎皮消息,我就不能对你怎样,虽然我清楚,虎皮可能真的有,但你绝没存好心。”
“我是坏心眼,虎皮你们就不要了?”狗娃问他。
“所以你能平安到山阳,以后……”周一破加速跑起来,“就看你运气了。”
一个心怀鬼胎,戾气又重的小孩子,多半活不久长,不用他费心劳力。
雪夜里,山林间,六人奔跑起来,竟如履平地,纵有沟坎,也是一跃而过。不好走的地方,搭手托背,支腿垫肩,也是很快过去。几十里出去,竟是一次失误都没。
赵瓜小妮只是觉得这些叔叔很厉害,不用他们费力,就走的又快又稳,晕陶陶的满是幸福感。
别人幸幸苦苦,顶风冒雪,还不一定准到县上。他们躺着就能平安到达,想不幸福都难。
但狗娃想的就要多一些,暗夜里行路,他们是怎么判断方向,躲避障碍的?那一拉一托看似简单,其中包含的信任、配合,又岂是简简单单说的清的?
想起爹的死,以及范和说的那些话……害死爹的,大概也是他们这样的人吧。攻防间配合无隙,五六人胜过十数人合力,又有谁抵挡的住?
而且,类似这样的同伴,他们还有很多。假如仇人也是这样的规模,他要怎么报仇,怎么把娘救回来?
到了山阳,他的路又在哪里?
走神间,嗡地一声,羽箭从耳边擦过,顿时回神,伏低下去。
周一破停下脚步,但依旧挺立,似乎不怕被射到,还偏头打趣他,“倒不傻。”
“是你们同伴?”看他这样,狗娃合理猜测。
周一破冷笑,“那倒未见得。”
他们说话的时候,前面周德宽也在被人质询,“何人过路?”
“镇北近卫营周德宽。”
原国军法甚严,每一军无有虎符调令,擅离驻地者,斩立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而主将胆敢擅动擅调兵马,等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但常年驻扎在外,又岂会没有要办之事?皇家体恤劳苦功高、抛家洒血之臣,每一军都设近卫营,可随机调动,便宜行事。当然,人数是有严格限制的,且每个士兵都有特制腰牌,并记录在案。
其实每个士兵都有记录,哪一营都是。但多一个少一个,记录往往没那么及时。近卫营不同,少了必须即时上报,缘由都要写的清清楚楚,如有错漏瞒报,如何处置,就看皇家心情了。
至于多一个半个,那是想也不用想的。其中有没有皇家安插的人,更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周德宽报上出处,对面立刻收了弓箭,再不对付,也是近卫营对近卫营,其它各营不会掺合进去。
谁会蠢到去惹一位主将的私卫?
“原来是周校尉,失敬失敬。但天色已晚,雪滑难行,众位镇北军弟兄行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我镇北军行事,什么时候需要向黑羽军交代了?还是说你们钟将军已经拿到了大元帅令。”
军中交谈,从不讲究和气生财,你语气弱一分,人家就敢骑到你头上,所以周德宽不会陈述来由去处,没必要。
“周校尉说笑了,我等只是念在同僚一场,想尽地主之谊帮帮忙罢了,何必冷言冷语。”
“你们把路让开就是帮忙了,多谢。”
“呵,还不退开,给镇北军弟兄让路。”
路让开,周德宽他们快步通过,竟连防备都没,似乎一点不怕他们偷袭。
那些黑羽军的确也没做那等事情,等他们走远,才有人说,“神气什么,给胡人打地满地找牙,现在就靠一个老头子撑着,满帐没有能战之将,也不觉丢人。”
“既然知道,废话什么?反正蹦跶不了几天的人,何必管他?再说了,少将军和他家小姐交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关家那病秧子配得上咱家少将军?”
“想多了,少将军拿那丫头当妹妹看,至于娶回府,当然是五公主。”
“也是。”
“等少将军做了驸马,就该带咱们征战四方了吧?”
“嘿,先踏平了夏!”
夜里,有雄心壮志在飘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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