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院,飞楼重檐,望不到边,深不知处。
御书房内,批完一份奏折,顺帝李延舒展一下筋骨,“陆明又上书言罢兵议和事,他管着朕的钱袋子,最清楚里面还有多少钱,言辞也算中肯,朕以为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狠狠教训了夏的无理,他们业已求和,使臣不日进京,朕觉得可以谈谈,你说呢?”
从旁伺候的就丁泯一个,话自然是问他的,可他泥塑木雕一样,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顺帝抄起白狮镇纸丢砸过去,“狗奴才,朕问你呢!”
啪!
正中额头,虽没见血,但明显青肿起来。
丁泯不避不闪,挨了这下,才翻身拜倒,“回陛下,圣祖有训,内监不得干政,僭越者,斩。”
顺帝顿时消气,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你啊,就是太过谨慎本分,这里只有朕和你,朕不斩你,谁能斩你?”
丁泯跪在那里,“陛下,这里还有天,还有地,还有祖宗的礼法在,奴才不敢也不能逾制逾礼,请陛下责罚。”
“你又没错,朕罚你什么?”顺帝抬抬手,“起来回话。”
丁泯先用双手把落在一边的白狮镇纸捧起,才慢慢起身,慢慢走过去,把镇纸放回原处,“万幸没有损伤,不然奴才百死莫赎。”
“什么话?”顺帝又不高兴了,“朕又不是昏君,怎会把一件玩物看的比人命还重?”
前天一个宫女失手打翻茶盏,您即刻叫人拉出去打杀了,如今尸骨还未凉透,您就忘了?
当然,这些丁泯一个字都不敢放出嘴巴,只能在心里想想,“此乃陛下心爱之物,奴才这条贱命怎及的万一?回头奴才叫人拿个铁坨过来,您气着了,就用那个砸,奴才受得住。”
“就会胡说八道。”顺帝笑骂一句,又拿起那本奏折,“如今前边大获全胜,主战的热情高涨,愿意议和的寥寥无几,朕该怎么处置才好?”
丁泯这次不能不说点什么了,不然刚刚说的再好,在皇帝心里也留不下半点,“这些奴才是不懂的,是停下来还是继续打,奴才以为,得问问关老将军的意见。”
顺帝想了想,“是啊,前线战事,清楚者莫过老将军了,怎么可以不问他的想法……丁泯,明日一早,遣人去问老将军,带上陆明这份奏折。”
“遵旨。”丁泯这次无比痛快,也不能不痛快。
解决了一桩大事,顺帝轻松不少,起身舒展一下筋骨,“高山可曾回来?”
丁泯腰一弯,“回陛下,一直在外边候着呢。”
“宣他进来。”
和平时上朝不同,丁泯没有唱喝,而是亲自到外边喊人,“高统领,陛下宣你觐见。”
高山把随身佩刀递给外面的侍卫,才随丁泯进去。
跪下见礼,皇帝允准,高山才起身立到一边。
“高山,那两个孩子最近可好?”
“回陛下,他们终于找到住处,过起小日子,暂时一切都好。但仍有人窥伺在侧,不知是何居心。”
“可曾查清来历?”
“除了先前报过的几位重臣与皇亲外,最近查实的只有相国的近卫,剩余三家,恕卑职无能,至今未曾查实。”
“哦?扈家也卷进来了?”顺帝似乎对这个格外在意。
“似乎不是老相爷的意思,而是那位……公子随意为之,就他们的动作而言,应该是在暗中保护那两个孩子。”高山客观分析。
顺帝想了想便明白了,“呵呵呵,那孩子做事还是这般古怪,由他去吧,不用多管。”
皇帝这样说,高山当然不会有一个不字。
“不过那三家是谁,打什么主意,一定给朕查出来。”
“微臣必不辱命。”高山应的斩钉截铁。
顺帝微微颔首,算是表示满意,“如今还有多少人在那孩子身边?”
“自从发现我们身份后,大多都消失不见了,那三家也只余一家,再就是扈公子手底下那些人了。”高山对那边情况自然是清楚的。
“暂时躲开,不一定没想法,高山,无论如何,朕要那两个孩子好好活着……以后能不能派上用场都好,但他们一定得活到那个时候。”
高山再次跪倒,“臣定全力以赴,护他们周全。”
“朕信的过你。”顺帝叹口气,“治大国如烹小鲜,朕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啊。”
“陛下辛苦。”屋里仅有的两个人跪着齐呼。
要替朕分忧,不然光跪着有什么用?
顺帝扫他们一眼,“不早了,都退下吧。”
“臣告退。”
“奴才告退。”
两人一起起身,往外退去。侍奉皇帝就寝的另有他人,丁泯不敢越俎代庖。
两人退到门边,顺帝突然道,“高山留一下,朕还有句话要问。”
高山顿时止步,丁泯却麻溜出去,一步都未停顿。
等门关好,顺帝才问,“高山,你似乎一直有话想说,到底是什么?”
高山犹豫一下,还是说了,“陛下,就臣这几天的观察,那个叫周复的孩子似乎有点问题,但以前臣从未见过他,并不敢肯定,所以一直不敢妄言。”
顺帝眉头挑了一下,“一个少年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高山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回陛下,那孩子浑身上下,没一丝世家公子的气度,倒仿佛在市井间混大的泼皮,溜门撬锁,翻墙入院,打架斗殴,坑蒙拐骗……似乎就没他不会的。尚书府里教出这样的孩子,臣总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这种事?”顺帝听着也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高山自然不会谎报。
顺帝坐那里想了许久,“高山,朕只要你保他活命,他是什么样人,喜欢做什么事,统统不要去管……倘若你心里不踏实,明天派人去探一探。”
这要怎么探?
高山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得说,“臣遵旨。”
之后,他也退下了。
梆梆梆,第二天一早,狗娃就被大力敲门声吵醒,披上衣服,带着些起床气,“谁啊!”
这两天,每晚他都要去周府拉娃娃,天一黑就过去,差不多天亮才能回,累的臭死,没法休息,有好气就见鬼了。
“开门!检查!”外面比他更凶。
“哥,谁在外边?”周晴也被吵醒,小脑袋从窗户里伸出来。
狗娃朝后一挥手,“我去招呼,你不用管。”
周晴每晚都跟着去,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添乱的时候居多,但同样没有休息……一个人倒霉就够了。
从门缝里往外望一眼,是穿公服的,狗娃这些天见过不少,都是京兆尹府的差役。天子脚下,应该没人敢冒充官差,也就开了门。
“怎么这么慢?”差头相当不满。
“小爷还没睡醒,快不起来。”狗娃脾气比他还大,“有事说,没事滚。”
“小子你找死!”那差头气急,伸手就要打人。
狗娃躲都不躲,“你动小爷一下试试。”
后面有人拉了拉差头,他悻悻然放下手,“张三千呢?让他出来回话。”
“带着一家子回乡下了,你想问什么,尽管去好了。”狗娃已经从周晴嘴里问出所谓“张婶”一家的全部消息,当然,只是公开出来的那部分,不过用来搪塞官差也够了。
“什么时候走的?”
“忘了,反正好些天了。”
“为什么回乡下?”
“你得去问他。”
“臭小子,你什么态度?是官家在问你话。”
“就算你们大人问话,我也这态度。”狗娃拽的什么似地。
“你谁啊!敢这么说话!当自己皇亲国戚了!”那差头又有点上火。
狗娃斜他一眼,“小爷不是什么皇亲国戚,但陈昇在我爹面前摇尾乞怜,献宠谄媚地时候,小爷还赏过他俩枣吃呢。”
陈昇就是京兆府尹,这些人的顶头上司。但这位置有点悲催,名义上是京城的第一行政长官,钱粮刑名一把抓,可实际上呢?
皇亲国戚,朝廷大员,勋臣公卿,他是一个也管不了,甚至连判个小案子,都得先把当事人双方祖宗十八代都抖搂清楚,不然就可能倒大霉。
主官都这样,下边差役就更难硬气,面对狗娃的嚣狂,差头心里就先跪了,但嘴上还硬,“少说没用的,你跟张三千什么关系?为什么住他这里?”
“你竟问小爷跟他什么关系,小爷是他主子!”狗娃抬手拍了门板一下,啪地一声,把那几个差役吓一跳,“这里是小爷家的外产,过来住住,有什么问题?”
我想让它有问题问题。
差头站稳了,“衙门收到举报,说张三千一家离奇失踪,家又被陌生人占了,不排除你们有杀人害命的嫌疑,跟我们走一趟,去衙门说清楚。”
“去衙门也行,是不是得叫上谭尚书一起啊。”狗娃撇着嘴问。
差头一愣,“哪个谭尚书?”
狗娃打个呵欠,“就管刑部那个。”
“别以为抬出谭尚书,我就怕了你,既然有人告举,你就得跟我回去说清楚。”差头说的硬气,但看他神情,总有点色厉荏苒的意思。
“没说不跟你回去,但一定得拉上谭尚书,他可是小爷的证人。”狗娃说出必须带上一位尚书的理由。
“证人?什么证人?”
“证明张三千出走时,小爷不在现场的证人。”
“当时你不在这儿?那你在哪儿?”
“当然是在午门外刑台上。”
“嗯?你在哪儿干嘛?”
“傻啊,在那儿还能干嘛?当然是等着被砍头啊。”
“……”
“……”
“……”
莫说这几个差役,就是躲在远处偷听的,都特么无语了。
你一个挨砍的,有什么可豪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