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的正好,如云似霞,把一座山头染遍,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但置身其中,却又没了那种惊艳之感,有的只是前后左右,一簇簇黄白色,除了香气扑鼻,乏善可陈。
不过这些小姐过来,也不全然是为了赏花。花固然美,但与人相比,显然又差了几分。
大家闺秀,大多时候自然是深锁闺中,不至于禁足,但进出也没男子那般随意,总有有个由头,还要过于正当,才能理直气壮出来。
所以呢,赏什么不重要,关键和什么人赏,有没有赏出点什么的可能,这才是不虚此行的大前提。
这次赏桂,但凡听到消息的,能来的都来了,还有一些是想来也来不了的,身份地位都不太够。
常言说人以群分,组织者是当今朝堂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不拼家世都能挣得一分天下的人物,虽然名草有主,但能与之结交的,又岂会差了。单单是两位皇子的捧场,已经令人侧目,这样的圈子,又有哪个不想挤进来?
这些个女子就是来狩猎的,可惜了,那些男人太不知情识趣,放着桂花不赏,尤物不猎,却拿了弓箭去打鸟追兔子,简直本末倒置。
身在花丛,触目所及,单调而乏味,许多人神情恹恹。
花花草草,关宁本来也没多喜欢,如果不是身体仍旧没好利索,她肯定是要去和那些男人一较高下的,虽然也未必多有趣,但总比和一些莺莺燕燕赏花来的有意思。
更让她心烦的是,容宪公主似乎对她很感兴趣,一直在她身边打转,还尽问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比如你为什么要戴面具,为什么要和男人一样上战场,打打杀杀是不是很残忍,夏人是不是真那么野蛮无理,胡人是不是每个都高高壮壮满身是毛……总之,想的到的想不到的她都要问一问,你要装没听见不回,她会一直重复问,不厌其烦。
或许困在宫里太久,对外面的事情分外向往,道听途说的信息又太多,所以一个好端端的公主,硬生生憋成了问题宝宝。
这样的遭遇让人同情,对于她一些错误的认知,关宁也愿意纠正,只是事与愿违,她讲奇闻轶事,公主听的津津有味,一旦你想改变她认知中的某些东西,她立刻不耐烦地跳转话题,反正她也不愁没的说。
不胜其烦。
是关宁现在的真实心态,甚至生出谁要能在此刻救她出水火,她一定好好报答的念头。
心诚是可以感动上天的。
“相公!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怨愤悲怆地呼喊声,突如其来,引得众女纷纷侧目,容宪公主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下意识地望过去。
片刻后,她意识到什么,扭回头来,面具下有什么变化,是看不到的,但透着面具散发出的寒意,却能清晰感知。
她也挺可怜的……
在公主殿下生出些许同情心的时候,提刀已经冲了出去,半路截住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恶狠狠地问,“你又闹什么!嫌丢人没够么?!”
周复的表情,与语气腔调没有任何相符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在无事生非,平时闹闹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大家“闺秀”,他还不知收敛,是想把小姐置于何种地步?全京城的笑柄吗?
说是主仆,但情同姐妹,提刀如何不恼?
她面色不善,好像一直就不善,周复已经习惯,把手里的羽箭往前一递,“跟你家小姐说,刚刚有人拿这个射我,她要不要管,由她决定。”
接过那支箭,上面一点血丝没有,提刀狐疑看他,“你又搞什么?安分点行不行?”
周复不接茬,直接往后退。
扈云从后面过来,“怎么?被拦了?”
周复叹气,“唉,就这地位,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他当着外人这么说话,提刀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如果这样的话经扈云的嘴宣扬出去,那将军府的名声可不知道被抹成什么样子,那些有心人更会不遗余力。
恨恨瞪过去一眼,不好再说什么的她,匆匆转身回去,小姐已经往这边走了,不能让她毫无准备。
半路迎上,提刀递过羽箭,在关宁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容宪公主想听,但是没听到,但关宁脚步变快,她是能看出来的,因为她也不得不快起来,没这么走过路,失了形象,有些吃力。
饶是如此,关宁还是走到前面去了,风里隐约传来她的问话声,“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
“你当真就真,当假就假。”周复无所谓地回。
就两人目前的关系,有些事说一声就行,她信不信,要不要处理,都是她的事情。
“是真的。”在关宁做决定前,扈云抢着做了证明。他就是来看热闹的,热闹不起来,那是多么遗憾。所以该出力地时候,哪怕亲自上阵,他也得说。
未来的夺储之争,关家是不可忽视、又相对超然的一股力量,以前不偏不倚无懈可击,如今有了变数,争取不到,也不能任其倒向任何一方,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不独他一个。
扈云的身份摆在那里,话语的份量不言而喻,他开口了,关宁想把这事一带而过,就很难成行。
非当这事没发生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做好应对后续麻烦的准备就行。
没人喜欢麻烦,关宁同样没这样的嗜好,但一样的,有人想迫她做事,那也是她极其讨厌的。“扈小相爷与拙荆很熟?”
扈云是相国府的宠儿,性情乖张,行事但凭心情,素来无忌,不知给相国府惹了多少麻烦,可怪就怪在这里,无论他做的事情有多出格,那位学识人品都没得说的相爷,却从未惩罚过他,甚至很多时候是违背原则包庇于他,所以就有了“扈小相爷”的称呼,当然不含任何褒义。
虽然早就知道两人颠倒的关系,但乍听“拙荆”二字,扈云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好意思,失态了。”
先毫无诚意地致歉,才说正事,“恰巧路过,正好看到,觉得得说,说过了,再与我无关。”
推的一干二净,把自己摘了出来,以后有没有东西可看,那倒不用担心,无论关宁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都不会无风无浪的。
关宁也清楚,转头吩咐,“找钟将军过来。”
提刀抱剑不情愿,但还是双双领命去了。就算两人同去,这么大一片林子,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她们走开,容宪公主才问,“发生什么事?”
“拙荆胆小,受到点惊吓,无甚大事。”对她,关宁还是不想解释太多的。
容宪公主自然听得出她在敷衍,尤其那“拙荆”的称呼,明显不够郑重,于是偏头看向扈云,两人总有些亲戚关系,事不关己,应该会直言不讳。
让她没想到的是,扈云的回应更假,“兔子没打着,过来看看花,狩猎这种事,真不是我这种人能玩转的。”
一个两个都这样,公主的脸色可想而知,至于第三个,一个被称为“拙荆”的男人,有浪费口舌的必要吗?
气氛凝固,被迫安静。
直到有人发现这边的情况,过来询问,才又热闹起来。
只是过来这两位小姐,明显更愿意和扈云多说话,对旁的事情并不上心,公主还是找不到探听究竟的机会。
扈云这人有个好处,只要女子姿色够出众,他的脾气就能变得很好,哪怕女人又蠢又笨,说的尽是废话,他也能如沐春风地全盘接受,相谈甚欢。
这年月敢出来主动出击的女子,除了头脑真的有问题那些,大多在容姿身段上,都还是在水准之上的。
看着如鱼得水的扈云,周复还是羡慕的,“同人不同命啊。”
“你养得起,随时可往侧卫营添人。”在这方面,关宁对他还是非常好的。
“那行,我踅摸踅摸。”周复也不客气。
“宁缺毋滥?”
“温柔难寻。”
夫妻俩互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容宪公主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别扭,但两人却是如假包换的夫妻,令她心有戚戚焉,如果将来她的婚姻生活也是这样子,那该怎么办?
“大家猜猜我捉到了什么?”钟慧兴冲冲跑过来,至于她捉到了什么,根本不用猜,被她举的高高的,眼睛不瞎,都能看的到。
五彩斑斓的锦鸡。
味道算不上多好,但它不常见,又格外漂亮,钟慧兴奋一些也说的过去。
“这是……鹌鹑?”扈云故意逗她。
“错,是锦鸡啦!”钟慧仍认真纠正,得意中带点俏皮。
“怎么吃才美味?”扈云进入下一个环节。
“它这么好看,为什么要吃它?”这次钟慧有点不乐意了,“宁姐姐,不要吃它好不好?”
你得猎物不是你做主吗?
很多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只有周复无所谓,扈云眼睛溜溜转。
关宁装着没看见,“那就放了吧。”
“放了啊。”钟慧又有点舍不得了。
“如果你养,它还是要死的。”关宁淡淡道,可见她对钟慧是很了解的。
“那好吧。”钟慧恋恋不舍地看锦鸡一眼,两手往上一扬,锦鸡扑棱棱飞走了。
嗖!
一箭破空!
三棱的箭头轻易破穿鸡头,带起一篷血花,自空中洒落,鸡身自然也跟着坠落。
远处,钟成缓缓放下弓,冷冷看着这边。
他已经知道某些人为什么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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