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清脆,在将军府门前缓缓停下,可能走了太多路,热气从马鼻孔中一喷一喷,呼哧呼哧很有节奏。
飞枪从府里冲出迎接,关宁自行下车,淡淡问,“他呢?”
飞枪一愣,下意识往车上望去,果然少了一人,“一直不曾回来……出了什么事?”
后面这句是转头问提刀的,但回答的却是关宁,“没事。”
说着就往府里走,似乎只是随口一问,的确没事的样子。
飞枪落在后面,凑近提刀她们两个,“那个惹祸精又做什么了?”
“贻笑大方。”抱剑不屑多言。
提刀倒说一句,“也不能全怪他,又不是咱们,枪林箭雨见惯了,遭遇冷箭会害怕是正常反应。”
“谁知道是不是他在自导自演。”抱剑并无打算改变成见的意愿。
“他没那么蠢吧?”提刀不确定地问。
“谁知道。”抱剑态度不变。
飞枪在旁边听着,能大概勾勒出事情经过,但某人有没有受伤是不关心的,能确定没死就够了,所以问,“那人呢?”
“早自己回来了,谁知道又跑哪里惹事生非去了。”抱剑对这样的问题一点不关心。
“按时辰计算,用走的也该到了,何况他是跟扈小相爷一同走的,看扈小相爷对他的态度,应该不会让他走回来。”说着这些,提刀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怎么可能还没到?”
“如果是跟扈小相爷一起,去哪儿潇洒还用问么。”飞枪也没兴趣了。
提刀诧异看她,“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飞枪翻个白眼,“左右不过那些花街柳巷呗,玩累了就回来了,不用去管。”
“谁要管他。”抱剑接道。
前头关宁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女卫同时噤声,她这才继续往前。
路过侧卫营时,偏头望了一眼,眸光闪烁,脚下却一步也未停留。
而此时此刻的周复,身边显然要比她这边热闹许多,两个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一起过来,且不说该怎么应付,就楼上楼下那些嫉妒憎恨地眼神,已经让人如芒在背了。
“红泠谢周公子捧场。”一身红衣的红泠姑娘,像一团火焰烧到了周复面前。
以往芸熙姑娘未来时,区区五枝花,她怕是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但今时不同往日,客人还是那些客人,愿意为她一掷千金的却没几个了,有更新鲜的供他们选择。
既做了这行,对此早有预料,毕竟男人的喜新厌旧世人皆知,倒不会去怨怼什么,但些许失落,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尤其许多天来,收到的花还不及芸熙姑娘零头时,心底里的那份不甘,变得强烈起来。
难得有人一下送六朵,虽然不是今晚出手最阔绰的,但他是扈公子的朋友,又是唯一一个只送她花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上来结识一下。
如果条件可以,她愿意朝着委身为妾的方向努力,以她现在的处境,也是该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花无百日红,她到向晚时。
人家客客气气打招呼,周复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抓了一把花生递过去,“你舞跳的很好看,请你吃花生。”
这两句话,前后逻辑是没有的,行为更是非常没谱,饶是见惯了各种客人,还算长袖善舞,红泠仍旧有些讶异,不过花生还是接了过来,“谢公子赏。”
一送一接,指掌相触,软滑温热,周复竟有点不适应,反复捏放了几次拳头,才问,“还要我做什么事吗?”
当然是请我坐下来啊。
这是流程之一,当着众人的面闲谈几句,如果满意,就可以回花阁长谈,如果不满意,姑娘要么自行离去,要么换个人聊。
通常不会换人,姑娘没带人回去,并不见得是多光彩的事,第二个被找的人肯定也不会觉得是什么眷顾,所以还是别自找不痛快好。
但现在周复不主动邀请,红泠也不好示意什么,站在那里,略显尴尬。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芸熙姑娘出声解围。
周复点点头,“穷鬼认识了有钱人,被带来见世面,规矩不太懂,有什么照顾不到的直接说。”
“姐姐,我们坐下来吧。”芸熙拉着红泠一起坐下,别管她们关系如何,在客人面前总是亲如姐妹的,和当初红昭嫣晓她们差不多,没办法,这就是这个行业里的规则。
她们坐下来,芸熙才问扈云,“不介意吧?”
扈云一笑,“求之不得。”
芸熙也是一笑,雅淡适意,“公子今天送的花可是不多呢。”
我知道你送的不多,但还是来了。我来不来,与花的数量是没有关系的。
当然,其中可能还有其它的意思,能想到多少,就看扈云怎么联想了,但他现在的兴趣似乎不在这上面,一指某人,“让他抢去一半。”
“你这人忒小气,这么点小事,也好意思到处说。”周复还没见过这样请客的。
扈云抬手比个数字,“六百两银子。”
“一朵花一百两?”周复突然感觉很心疼,这差不多是他们杂货铺一年的净利润了。
看扈云点头,他立马转头问红泠,“你能分多少?”
他也在这行干过,客人给的赏钱都是按比例分给姑娘的,能给到二八、三七的就是有良心的好老板了,像绣水姑娘那种可以五五分账的,属于异类中的异类,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只是这样的问题,别说还不曾深交,就算已是熟人,红泠也没法回答,只能抿嘴轻笑,“周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很无趣,而且贪财。”扈云一眼看穿某人的心思,“你是不是想从人家姑娘手里分一成?”
这样想有什么不对?
周复摸摸鼻子,难得捡回了节操,“哪能呢,就随口问问。”
“虚伪。”扈云撇嘴。
“比不上你。”周复回怼一句。
看两人有掐起来的意思,芸熙咯咯一笑,“两位公子真是少见的真性情,说话这般随性,可见是极亲近的关系了。”
“我跟他不熟。”周复这样说。
“算是今天才认识。”扈云的态度差不多。
“然后就一起来了这儿?”红泠惊讶的样子有点小可爱。
“看他可怜,宽慰一下。”扈云叹道,“可惜现在才知,可怜之人果然有可恨之处。”
“明明是你穷极无聊,想要显摆一二。”周复看向芸熙,“他对姑娘有不轨企图,姑娘要小心提防。”
芸熙轻轻一笑,“周公子没有吗?”
周复不帮忙反拆台的行为,让扈云极度不爽,正琢磨着要不要往死里坑他一次,芸熙姑娘的回应,却让他打消这个念头,饶富意味地看着两人。
“没有。”周复答的干脆。
芸熙有些幽怨地看一眼他,才酸溜溜地道,“公子送花给红泠姐姐时,就已表明心意,是芸熙自作多情了。”
“妹妹温柔婉约,清新脱俗,周公子怎会不喜欢?”红泠接口道,“肯定是有其它原因,令周公子止步不前。”
“姑娘说的是,的确有天大理由,让周某不敢心生妄念。”说到最后,周复重重叹口气,有那么点痛心疾首地味道。
“哦?”芸熙姑娘颇感兴趣地望着他,“公子有何难言之隐?”
“唉。”周复又是一声长叹,“男人谁不想潇洒花丛,温柔尝遍,奈何!”
顿了顿,拉个长音,“家有悍夫啊!”
“悍……夫?”红泠怀疑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他是入赘的。”扈云打算掺合进来了。
“入赘”二字入耳,红泠心瞬间冷掉,面上固然不会有任何变化,但某些念头不再有了。
芸熙却恰恰相反,好像更感兴趣了,“公子不是诳我们?”
扈云指指周复,“你们不知道吧,这位可是……”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没人在听了,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引到了楼下,扈云也跟着看过去,下一刻,笑了。
钱没白花。
披甲执锐地军卒自外面冲进来,酒客、姑娘们纷纷躲避,一些胆子小的,更是尖叫连连。
老鸨闻讯赶来,却连询问一声的机会都没,就让人拿刀赶去角落,脸上的粉吓得簌簌而落,露出更白地面庞……这是惹着哪位大爷啦!
而二楼以上,多数人都是有些身份的,并不害怕什么,反倒一个个抻长了脖子,一副看好戏地模样,连身边的姑娘都不管了。
“怎会有兵丁闯进来?”
“出了什么事?”
不止芸熙红泠,如今楼里的人,大概都想搞清楚这些问题,只是很快,并没有得到答案的她们,已经不会去想这些……让她们分外诧异地事情发生了。
楼下,最后走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身戎甲,脸罩青铜鬼面,按刀阔步。
嗒、嗒、嗒……
每一步都沉重有力。
同样是女人,那样的气势,那目空一切的霸道,芸熙自问,这一辈子她都做不到。
站在厅堂中央,女将军抬头扫了一眼,很快锁定目标,缓步上楼。
“她、她要来我们这儿?”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红泠都结巴了。
芸熙已经看向周某人。
周复把最后一把花生扔嘴里边嚼碎,拍拍手站起来,等那明显是来算账的人走近,才迎上前去,“相公,你来啦。”
呼!
刀出鞘!
挥斩而下!
看上去霸道又凶狠。
又玩这套……
周复偏了偏头,把脖子露出来,等着刀架上来。
然而这次他失算了,那一刀擦着他身体过去,把后面的桌子一分为二,刀身随势左右一摆,来不及躲闪的两个姑娘,被带倒在地。
芸熙、红泠都下意识地护住脸,趴地上好一会儿,没等来后续的打击,才敢偷眼去看,这时候,红泠的身体仍在抖。
冰冷的刀锋凝顿在半空,握刀的手异常稳健,虽然并不懂武事,但有种感觉却无比清晰。
刀砍下来,要命。
但刀没有砍下来,不过有些话比刀锋还冷。
“他,我的,谁抢,谁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