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汤很鲜。
捧着小碗,芸熙小口小口喝着,是陇上月大厨都做不出的味道,除了量太少,无可挑剔。
红泠同样分到一小碗,除了少少几片菜叶,也是一块鱼肉也没有,这是她成名后从未享受过得待遇。
心中不满溢于言表,但诱人的香气钻进鼻孔,她没能忍住,浅浅舔了一舔,反正芸熙也都喝了,她这样的行为不算丢人。
然后,属于她的小碗很快见底,速度快过芸熙几倍,但已经顾不上了,味道让她欲罢不能,只是没得太快,伸手再要的事情她又做不出来,捧着空了的小碗望着锅,可怜巴巴。
两个丫鬟,小杏与玲玲的待遇比主人好一点,每人分到一碗米饭,一勺菜,虽然没有鱼,但吃饱应该问题不大。
很显然,她们被排斥在圈子之外,这些吃的等同施舍,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不想看她们被饿死,但可能仅限今天,明天她们要还不能自力更生,多半就要饿肚子了。
这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滋,很小的一声,芸熙的小碗也见了底,微微抬头,有些汤汁粘在唇边,伸舌头卷进去,自然而然又满是诱惑,周晴还特意伸手在周复眼前晃了一下,唯恐他意志不坚,变节投敌,接下这个大麻烦。
芸熙扬了扬脸,意犹未尽,捧着碗起身,走到锅灶旁,拿起勺子就往锅里伸,周晴赶紧“喂”了一声,但还是迟了一步,一块鱼肉连汤带水进到碗里,看的红泠羡慕不已……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回来坐下,芸熙对着气鼓鼓的周晴盈盈一笑,“晴儿妹妹怎么了?”
周晴把眼一瞪,“明知故问。”
“姐姐不知道呢。”芸熙说着,夹起一块鱼肉送到嘴里,肉质鲜嫩糯软,无一丝腥气,还沁着若有似无的材料味道,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当真好吃呢。”
周晴腮帮子更鼓了。
“是你哥哥的错。”芸熙转目看向某人,“你故意的,是吧?”
周复端着碗米饭,上面浇了鱼汤,看着就香,他也的确吃的很香,芸熙看过来时,嘴里还塞的满满,等嚼烂咽下去才说,“什么?没听懂。”
芸熙翻个白眼,俏媚的很,然后从袖口摸出一方手帕,缓慢摊开,里面是一张纸,准确来说是张银票,“这是一百两,算芸熙的入伙费。”
说完,钱递过去,周复毫不迟疑地接了,两指夹着抖了抖,纸质清脆,悦耳动听,“你们有两个人,但饭量不大,算你半年好了,做什么吃什么,不许挑挑拣拣,想点菜加钱,有问题吗?”
芸熙歪头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好像挺合理的。”
哪里合理了?
玲玲有怒不能言,如果每天只是粗茶淡饭,偶尔炖鸡煮鱼,她们主仆两年也吃不到一百两,这无能的男人心太黑。
受到启发,红泠也紧忙摸出一张银票,不过只有五十两,是应急时候备用的,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先给这么多……容后再补。”
周复并不嫌弃,接过去看了一眼,正要说话,旁边的小杏放下碗先开口,“小姐,小杏可以帮忙做饭。”
让小杏下厨,沏茶泡水,煮个面条那是没问题的,再多,够呛,但一些边边角角的辅助工作,她自问游刃有余,何况本就是下人,没有坐着等吃的道理,就想着凭劳动换伙食,帮主人省下一些银钱。
其实红泠成名早于芸熙,当年也是陇上月的行首,受追捧的程度不输现在的芸熙,攒下的家当理应比她多才对。
但也就是一年多前,她喜欢上一名被朋友硬拖来的书生,那书生腼腆木讷,几乎不怎么说话,但也是这份呆笨令眼高于顶的红泠动了芳心。
其后书生又来了几次,他朋友有些身份,红泠过来也不显突兀,一来二去也算熟识,彼此又都有心,情愫暗生,但谁也没有挑明。
那书生大概是清楚两人的情况,只说一句,“金榜题名,必来还愿。”
朴实的话语最动人心,这一诺令红泠完全陷了进去。
书生才学是有的,也不负众望,进士及第,然而不是考中就能有大好前途,虽有朋友帮忙,但仍需大把银子铺路,这对书生而言无疑是天大难题。
红泠知道后慷慨解囊,为了心上人,也为了自己,拿出了几乎全部积蓄,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赎身银。
书生如愿以偿补上实缺,离京而去,临别前承诺,安顿好就接她过去。
一年多过去,音信全无。
期待、焦急、忐忑、心冷……经历了这些,红泠又成了以前那个花楼行首。
但这时已经有了芸熙,她再想赚回赎身银已经不那么容易,所以才有了嫁人为妾的心思,情之一字不再想,火坑总得跳出来吧。
这些旁人不知,小杏一清二楚,想着小姐手里多留些钱傍身总是好的,眼前这男人一看就靠不住,如果能以工抵钱,她多干点活也无所谓。
周复看她一眼,点点头,“也算你们半年。”说着把钱递给周晴,家里的钱一直她管着。
“为什么她们也算半年?”玲玲觉得这事不太公平,如果只是帮帮厨,或者再加上打扫院子之类,半年怎么也挣不到五十两银子。
“有个规矩,我只说一次,希望你们能记住。”周复扫视一圈,“在将军府不要问‘为什么’,一切都以做主那人的话为准。”
这里没有为什么,只有我说了算。
“说的好。”关宁突然出现,在他身边坐下,“鱼好吃吗?”
她无声无息地走进,突然出现,着实吓人一跳,但周复反应很快,起身找了只干净的碗,很快装了鱼回来,“尝尝,我做的。”
关宁把面具往上推了一点,露出淡色的下唇,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手艺不错,有没有兴趣当火头军?”
周复摇头,“我做的东西味道太淡,将士吃了没力气打仗。”
这倒也不完全是推辞,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适用于军伍,一般重油重盐才能补充他们一天的消耗,但一般士兵又不可能有这种待遇,油和盐如今可都是价格不菲,甚至比肉还贵。
关宁是统帅之才,自然清楚这些,但一个不知军备的人一下说到重点,虽然只是为了推辞,但也让她感到意外,“你研究过?”
“以前什么活儿都干。”周复这样回,怎样才能有力气,他是有过亲身经历的。
“哦。”关宁放下已经空了的碗,把面具拉了下来,说实话她吃的有点快,狼吞虎咽不过如此,对于一向讲究优雅的芸熙她们而言,这样吃东西着实有些浪费,很多味道是品不出来的,但她关心的从来不是这些,“有没有兴趣从军入伍?”
周复偏头看她,“军中允许携带家眷入营?”
原国的军规还是极严的,无论军阶高低,私自带家眷入营都是重罪,尤其是“女眷”。
关宁也看着他,“凡事总有例外的。”
她本身就是例外,带“娘子”入营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那我不去。”周复这次直接拒绝了。
关宁眸光凝练,“你不想为国效力?”
周复肯定地点头。
“为什么?”关宁追问一句。
周复笑笑不语。
其他人纷纷放下碗筷,瞪大眼睛,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一个家里做主的只有一个。
关宁也想起来刚刚的话,屈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笃笃,“马上到月底了。”
周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不是想克扣侧卫营的花销用度吧?”
既然入赘进来,做了娘子,衣食住行自然都由相公负责,这笔钱周复拿的心安理得,但有人想克扣,他绝对忍不了。
关宁当然不是这种人,掏出准备好的银票给他,“我也有个规矩跟你说——主将贪墨者,斩!”
“你这规矩比我的好。”周复把银票拿过来,看一眼就往回递,“多了……无功不受禄。”
天下可没有白拿的银子。
“可能还不够。”送出去的银子,关宁当然不会再接回来,“里面有你和九娘的差旅费。”
“怎么还有我事?”鱼九娘诧异地问。
“谁说要出门了?”周复则相对关心这个问题。
“我。”关宁的话音里满满都是不容置疑,“你们收拾一下,明天随提刀破盾出趟门。”
“为什么?”周复不觉得自己有出去的必要。
关宁望着他不说话。
周复心里郁闷……得,让她扳回一城。
旁边芸熙她们基本清楚,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了,好笑之余,又有些凄然……她们是最底层那拨的。
鱼九娘自然不会想这种无聊的问题,“去哪儿?”
“河洛道。”关宁当然没必要隐瞒这种信息。
鱼九娘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周复却忍不住吐槽,“虫灾也归你管了?”
关宁看看他,“既然清楚,那就多长两只眼睛,如果有什么看不到的……我送你去火头营。”
威胁过于可怕,周复吓地说不出话来,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该说的都说了,关宁长身而起,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明天同你们一起出发的共三十二人。”
“……”
少一个会怎样?
其实这不是问题,答案提前给出了,火头营肯定还缺人。
对周复而言,真正的问题是——谁能听我的?
估计关宁也没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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