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早晨,与周复的躲闪不同,关宁大大方方出来,平平常常吃饭,利利索索出门,整整齐齐到大营,四个女卫闷了一肚子话,都没机会问出来。
年根底下,几乎所有衙门都放假,回去陪一家老小,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等着过节。
然而禁军上下,从将官到士卒,都没这种待遇,相反的,比平时还要忙碌。
京畿周边各处烽台都加了岗哨,几处要道巡逻频率加密,四城九门的守卫更是直接多了一倍,这是传统,越到大节大庆,防卫就越严密,因为出不得半点差错。
虽然多年不曾出事,思想上难免松懈,但该做的事情,每一处该派的人数,执行起来还是不会有半分折扣。
除此之外,禁军还会派一部进城,与巡城卫一起行事,除了防贼防盗,还兼着防火救火的差事,年节里烟花燃放,灯节上花灯闪亮,每年都会有几起甚至几十起大的火灾,这些都是禁军要管的事情,他们也很拿手。
凡事要做好,都需要经验,禁军缺乏作战经验,战力着实不如边军,但救人灭火,他们有着充足的经验,往往因此被称赞,算是少有的高光时刻。
这些安排,平时都有定式,用不着关宁过多操心,真要她来做,也未必比人家更好,所以也不会去指手画脚。
但皇上下了手谕,关宁还是得做些事情,比如每日的例常训练,多了一项多人对冲的项目,以小队为单位,用近乎实战的标准对抗冲杀,以前都是单对单的双人对打,多是做做样子,毕竟彼此都太熟了,一个眼神,一抬手一顿足,对方都能作出相应的配合,实际效能已经不大,但人一多,需要讲究配合的同时,也没那么好控制了。
当然,目前用于训练的武器还是以木棍木棒为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关宁也没想着一天去改变他们,那不现实,勇兵悍将都是打、磨出来的,不能想着一蹴而就。
除了小改了一些训练项目,关宁还让飞枪主导训练两队暗哨跟暗探,同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暗探不妨慢慢练,暗哨却可以派出去,知道些基本的,多猫几次就有经验了。
至于那两名营将的任免,没有明旨是不好办的,关宁也没想急着办,但已打定主意不让外人进来,就从原来的副营将中擢升一人。至于是谁,就看他们自己了。
关宁把那两营人各分两半,每个营将带一队,日常训练,平时做事,都由他们全权指挥,并明确告诉他们,新的营将会从他们之中提拔。
做完这些,一天时间差不多过去,看看西去的日头,她打马回城。
与她紧凑忙碌的生活不同,周复一天都显得很闲。早上出门与陈知凡闲扯一通,很快分开,并没有任何有益的结果。
之后的时间,他像前几日一样四处瞎逛,调戏调戏小贩,不买东西只侃价。与闲汉流子讲述当年的心得体会,怎么才能从富户手里赚到最多的钱和吃食,毕竟都卯着劲等年节……如此这些,没什么正经事。
中午时候,他溜溜达达去了杂货铺。周晴为了蹭节庆的光,托人弄了一批对联年画、莛盖簸箩之类的,生意竟然还不错。
其实一开始只想买批红纸,对联让哥哥来写,反正他整天闲着没事,字写的又还可以,完全能够糊弄过去,但他上来第一联就是:今年很穷莫怕,明年更穷不忧。
这种东西谁要贴?
想赚钱,这笔投资省不得,便直接买了人家写好的,每幅都是吉祥话,就是卖的并不好,比年画差远了。
想想也是,穷人家过年都是能省就省,对联是要贴,求的是来年的吉祥,但没必要买,找个会写字的街坊,割两条红纸,说几句讨喜的话,也就够了,不比花几文铜钱好。
其实这些都是小钱,赚不到就赚不到,每年的烟花爆竹才是暴利,周晴每每听到都口水直流,但这生意与她无缘,擦掉口水就是一通埋怨,吐槽某些官家心太黑之类。
但无论怎么说,哥哥过来帮忙还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周晴还夸了两句,但她很快就后悔了,悔的想把话收回去。
这个混蛋哥哥就不是来帮忙的,还拐走了真正在帮忙的,害她工作加倍不说,冲着九娘脸蛋来买东西的人还走了……早晚和他断绝关系!
周复把九娘拉回屋,先拿膝盖把人顶住,“先甭着急往上扑,昨晚的事情咱们等会再说,先扯点别的。”
“可人家就对昨晚的事情感兴趣、怎么办?”
周复不理她的娇嗔,已经腻的让人想吐了,忍着不适,把早上打陈知凡那儿听来的事情,对她说了一遍,“是不是你干的?”
鱼九娘横他一眼,“怎么想到我了?”
“多少钱呐,我都眼馋。”周复理由好像挺充分。
鱼九娘翻白眼,“真想弄走那些红货,还用借大刀寨的手?多此一举,我闲的慌?”
也对,直接劫胡知府要容易的多,杀兵劫囚的性质可严重多了。
周复把膝盖放下来,“陈知凡着急找我不会无缘无故,如果只是因为咱们在伏牛山待过,完全可以等到过年,或者从侧面打听一下,直接猜到咱们头上,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说到这里,他看向鱼九娘,鱼九娘瞬间明白,“击杀骆总捕的手法和最近这些事的手法很像?”
周复点点头,虽然是猜测,但八九不离十。
鱼九娘无话。
其实这也是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那样的杀人手法他们都很熟悉,可几经调查,明里暗里,结果都是——与他们认识的人无关。
那会是谁?
两人通过不同的渠道一直在查,只是仍没有结果。猜测倒是有一个,当初魁北受灭顶之灾,侥幸不死的那些人,有的聚拢一处想再建辉煌,但也有一些就此远遁,再无消息。
最近那些事肯定不是他们做下的,年龄对不上,手法也差上一筹,不然那晚不会有一杀七的战绩,还是徒孙打徒弟。
如此悬殊的对比,只能说明一件事——在训练这些人的时候并没有尽心尽力。
做这种推论还有一个理由,当初暗刺就没几个活下来,能活下来就没差的,九死一生后,本事还能不升反降?
想到这些,鱼九娘心情变得复杂,“也不知故人还有谁在,是远在天涯,还是近在咫尺。”
“肯定近不了,否则早找上门了。”周复摸摸鼻子,“你还是别想了,再见未必是故人。”
“也许吧。”鱼九娘是没什么底气的,“其实就算再见又能怎样?那时我还小,许多叔伯都不熟,根本没交情,只顶着块牌子是没多大用的。”
“打住,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悲春伤秋的。”周复可不愿看她眉间有忧,眸中有憾,压根就不是她风格,“你对他们这些人也算有了解,最近这些事我看不懂,既有图利谋财,又有权力勾连,还有一些压根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如果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似乎又不该这么菜……你那些长辈当初也这么做事?”
鱼九娘摇头,“虽然每个阶段所求都不同,但总有一个大致方向,是不会这么乱的。”
“就是嘛,做人做事,东挥一棒西搂一耙都是大忌,容易一事无成。”周复皱着眉,“我都明白的道理,一个敢把手伸向禁军伸向徐国公,还懂得精密布局的人,会想不到?”
那当然不可能。
所以结论不难得出:人家想做什么,他们还不清楚。
挺打击人的。
鱼九娘看到他沮丧,突然就开心起来,“是不是自叹不如?”
“当然没有。”周复死鸭子嘴硬,“大家求的东西不一样,我不懂他,他就懂我了?大家半斤八两,有什么好不如的。”
鱼九娘媚眼一抛,笑吟吟看他,“但你没招他,他却一直在坑你,真就没一点想法?”
“我俩八字不合。”周复一屁股坐凳子上,“从徐国公那件事情开始,似乎就有一道线把我们勾在一起,他们每做一件事,都像是在跟我过不去,我也想不通,又没惹他招他,这是干嘛呢!”
他越说越激动,鱼九娘真怕他突然又从凳子上跳起来,“或许人家只是针对你家相公,又觉得你可能是关家最弱的一点,才揪住了打,对不?”
对个头!
“也不可能。”周复斜她一眼,“就拿禁军大营这事说,想跟营将拉上关系,让他们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做利益交换,就不是一两天能做成的事情,起码得一年左右的谋划布局,具体实施起来只有更久,那么多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弄完的,不然还用等到我家相公去查?早都漏了大馅了。”
“怎么算,至少也得大几年光景,难道那个时候他们就算着什么时候换禁军统领了?关家从没落到复起,拢共才几年工夫?真有人能提前那么久布局,我诚心诚意给他写个‘服’字。”
“禁军的事情不算,其它都不算吗?”鱼九娘问。
“南漳出事,你可以说是想坏镇北军名声,但仅仅也是有可能,可怎么算都是成王最倒霉,不是吗?”
周复缓了缓,“内廷侍卫被杀,看着是在陷害我,但我的人设是书生,书生拿什么杀人?正常人都不会真往我身上算,最多也就借我往我家相公身上添点猜疑,可你忘了那杀人的手法了?毫不掩饰,这是陷害人的态度?所以……”
“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你。”鱼九娘帮他接了。
可问题来了:那又是为谁?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