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许多街道被灯笼点亮,花楼欢歌,酒家笑语,茶楼飘香,行人过往来去,过节的气氛越发浓烈。
朝廷休衙,官员之间走动频繁,往日里少时间,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增进同僚之间的感情,许多地方变得热闹,也有他们的促动。
大原算的开明,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官员可以出入花楼,并无律令禁止,只是严禁留宿而已,那也是怕他们因私废公,误了上朝的时间……就算没资格站朝堂,次日也得去衙门办公不是?两腿发软,精神萎靡,拿什么做事?
可就算如此宽松,平日里常去的也不多,各有各的原因,具体为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但休衙后就不同了,平日里不会去的人,也会抽空走走看看,盛情难却嘛。
受大环境影响,这晚钟成也从府里出来,公主未曾埋怨,还帮他整理衣装,叮嘱他多吃少喝不要与人怄气。
和扈云那种喜欢包裹严实、卖弄皮草的人不同,钟成纵卸去轻甲软甲,也依然是身精练的武士服,贴身合体,英姿勃勃。
但公主怕他冷着,执意让他罩上披风,领上有貂绒,总是要暖和一些。
琐碎小事,钟成照办,但到地方就解下递到樊稻手中,才落座入桌,“麦侯爷还请了谁?”
定安侯再三相请,他已经借故推了两次,再推就成仇了,似乎没有必要,也就来了。但桌上还摆了几副碗筷,总不能只是他们两个。
“都是钟贤侄相熟的青年俊杰,不会有何不适别扭。”麦蛰麦侯爷笑的亲切和善,完全没了那晚咄咄逼人的派头,毕竟今晚要做的事完全不同。
钟成往门口那边望一眼,暂时没有来人的迹象,“正好有时间,麦侯爷有事不妨现在说,人一多我就不爱说话。”
其实无论资历官爵,甚至是年岁,他都没资格和一个实权侯爷这样说话,但他就是可以做到这样。因为知道他的人都清楚一件事,就是在帝前他也是这个样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遮掩,说他耿直可以,说他不知轻重也可以,但皇帝并未就此怪过他,甚至在年轻一代中,除关宁之外,数他最受重用,恩宠可见一斑。
皇帝都不怪,侯爷更不好去怪,虽然听着不顺耳,心里也不舒服,但一想到那并不是针对自己,也就释然一些,“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趁着年下有空,和你们这些出色的年轻人聚聚,沾沾朝气。但既然贤侄问起,有件事还是要提前说一声。倒也不甚要紧,就是管频那孩子……他打算站出来说实话了。”
你们这些说假话的,是不是该学学?
管频是吏部尚书管平之子,平日里说话做事还算规矩,年轻人都有的通病多少有些,但不算严重,在京城一堆二代三代中,算的中上流,但钟成接触不多,并不清楚其真实秉性到底如何。
回想一下那晚登仙楼的场景,管频是在的,就是离小郡主坠楼的地方有些远,但楼上视线开阔,那点距离说明不了什么,想看是一定能看到的。
“那恭喜侯爷了。”
等了片刻,收到的竟是这样的回复,麦侯爷心情可想而知,皮在笑,肉已经不笑了,“可不是,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麦家终于等到‘公道’二字。”
“的确如此。”钟成的回应仍旧不咸不淡。
和钟成这样性格的人很难聊的热络,无论你跟他说什么,他都能用一句话就让你冷下来,这样的本事也是旁人学不来的。
麦侯爷试了两次就放弃了,他有他的尊严,没理由消耗在一个后生晚辈身上,说心里话,他不配!
房间里安静一段时间,随着其他人陆续到来,才真正热闹起来。麦量麦宽各带着人来,麦宏倒是没露面。
来的人里除了先前说的管频管子林,还有与陈槐秤不离砣的江进,但陈槐没来。剩下两个一个叫吴维,一个叫陈楚,都是京中大员的子嗣。
其实京城这个圈子说大不大,就那么一些人,大家关系好不好放一边,脸总是熟的,地位身份不到也进不来。但要说这圈子小,那也是错的,不管谁说句话,大概都能勾连小半个朝廷。
很有意思。
最后到的两位客人让人意想不到,连麦侯爷都要起身到门口迎接,其他人也都站起来行礼,包括钟成在内。
“见过靖王殿下、公主殿下。”
七皇子李胤是带着妹妹恪靖公主李瑾来的,微笑着还礼,“私下里聚宴,无需多礼。”
话是这样说,但仍是一番客套才落座入桌,先后顺序分毫不乱。
“诸位都是我大原未来的栋梁之材,本王借花献佛,先敬诸位一杯。”
李胤第一个举杯,有喧宾夺主的意思,但身份摆在那里,大家都笑着陪他共饮一杯,并无异言。
此后气氛逐渐热烈,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畅快,仿佛多年好友一般,尽管有营养的内容不是很多,但有酒菜补着不是。
但就如钟成所言,人一多他话就少,别说主动插言,就是偶尔说到他身上,他都能装作没听见,除非特意问他……通常也是一句后就没了下句。
有人敬酒他倒是喝,不会落人面子,而且保证杯举酒干,于是很快也没人找他喝酒了……他一口一杯,旁人可陪不起。
其间倒是公主李瑾和他多说几句,但也都是家庭琐事,都是说妹妹李清的……妹妹已经成婚嫁人,她这个做姐姐的仍云英未嫁,没点想法也不可能,虽然她只比妹妹大了几个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差不多了,李胤突然问,“麦侯爷,怎么不见芽儿妹妹?本王记得,她可是一向喜欢凑热闹的。”
终于到正题了。
钟成放下筷子,打算仔细看看这些人的表演……杯盘都要见底了,才发现有人没来,想想就挺可乐的。
麦侯爷脸上笑意转苦,“殿下有所不知,芽儿前些日子受到惊吓,目前仍在调养中,短时间内不会出来走动了。”
“芽儿妹妹出事了?”李胤满是惊异表情,就像现在才听说似的,“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害的?为什么不告知本王!”
“殿下就别问了……”麦侯爷像是有苦难言,还带着一点点悲愤,“也不是有心的,再说,芽儿养养就好……总之,麦家认了。”
“混账!”李胤一拍桌子,怒目横眉,“天子脚下,王法滔滔,岂容你们私相授受!到底谁欺负了我芽儿妹妹,说!”
麦侯爷在王子殿下的威压之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悲叹,“老夫……唉!”
李胤又看向麦量麦宽,“你们谁知道?说!”
麦量麦宽望望麦侯爷,羞愧的低下头……意思是说,家里长辈不让说。
“就没人知道?!”李胤火了,目光扫向其他人。
“七哥。”李瑾小声叫道,“那晚小妹倒是在场。”
“知道不早说!”李胤对妹子也不客气,气势汹汹。
李瑾觉得委屈,“那晚瑾儿也只看到芽儿妹妹不慎堕楼,许多人奋力去救,场面十分凶险,当时瑾儿都吓坏了,记不得那许多,并不晓得麦侯爷为何忧心,但是万幸,芽儿妹妹被救起来,好像多亏了宁儿姐姐那个入赘夫婿,还有姐夫也出力不少。”
她一边说,眼珠一边转,几乎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将他们的反应都记了下来。
李胤听完,目光转回到麦侯爷身上,“侯爷,是这样吗?”
麦侯爷叹口气,“就算是吧。”
“那就不是了。”李胤拉沉下脸,目光又转,“钟将军,你我现在一家人,可否详细说说当晚情形?”
钟成看着桌上酒杯,“当时我在喝酒,突然起了骚动,小郡主坠楼,我飞身去救,慢了周复一步,就是这样。”
这是他今晚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给足了王爷面子。
李胤皱眉,“只是这样?”
“在我这里,是的。”钟成不卑不亢。
“钟将军当时离得较远,又不曾注意这边,有些事可能的确没看到,但我却看的清清楚楚,是那周复推小郡主下楼的。”江进第一个出来,言之凿凿。
“竟有此事!”李胤怒而起身,单臂舞动,极有气势,“区区一介赘婿,居然敢推小郡主下楼,简直大逆不道!罪大恶极!有司衙门都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抓人!”
“殿下息怒,想那周复也未必成心,后来还是他奋力施救,芽儿才得无恙,还是算了吧,关家圣眷正隆,伤和气。”麦侯爷打算把被打落的牙齿和着血吞下去,苦口婆心的劝。
管频这时出来说,“侯爷仁义,不愿把人心往恶了想,但子林有言,不吐不快,那夜明明是那恶人调戏在前,小郡主不理,他遂生恶念,推小郡主下楼,大概是怕吃罪不起,又伸手去救,明明是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如何能算有恩?侯爷,万不可因一时心软,轻饶此人!”
“二伯!”麦量也像是忍不住了,“子林兄说的是,万不可饶过这恶徒啊!”
麦宽跟了一句,“芽儿妹妹会怪我们的。”
“可……”麦侯爷仍然犹豫不决。
“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亏瑾儿还一直当他是好人。”李瑾公主也变得义愤填膺。“侯爷,您莫担心,明儿个瑾儿就去见父皇,把事情说与父皇知道,父皇肯定会给芽儿妹妹主持公道的。”
“公主殿下,如此小事就不要……”麦侯爷仁义,想的仍然是劝阻。
但李胤却一言而决,“就这么定了!”
跟着扫一眼众人,“如此恶行若不严惩,皇权律法何在!”
“殿下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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