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但周复仍赖在床上不走,倒不是说有什么不轨企图,实在是事情越说越多,还有很多解释不通的点……也可以说他们没想通的地方。
周复摁摁额头,起身光脚下床……刚刚嫌坐着不舒服,自己把靴子脱掉了。
“你去干嘛?”
在关宁疑惑的注视下,周复把头扎水盆里泡,屋里虽然有碳炉,但水已经放了很久,冰冰凉非常爽。
好一会儿,周复才把脑袋拔出来,伸手摘下挂架上的毛巾,抹抹脸转回来,人往床上一坐,脚往被窝里一伸,“不嫌脏吧?”
下次记得在伸进来前问。
关宁横他一眼,“赔我一条毛巾。”
也不问是谁的就拿来用,真没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
“小事一桩,明天让小盆带两条回来,她去年屯了一堆,现在都还没卖完。”周复慷完他人之慨,话转回正题,“刚刚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两拨人做了不同的两件事,只是在一些点上发生了巧合,是吗?”
关宁自己提出来的,当然是点头,“不然说不通,太多不合理的地方……起码禁军的事情,总捕被杀,内廷侍卫身死,这些都不像是七殿下能做出来的,他也没必要做这些,一点好处没有还得担风险。”
“也是。”周复点头,“倒换武器卖铁矿赚银子,除非这位王爷想养私兵,不然没必要做这些事,养门客、拉拢人的确需要银子,但对一个王爷来说,舒坦挣银子的方法很多,犯不着冒这份险,除非他想找刺激……那还不如养私兵。”
夺嫡哪有篡位来的刺激?
“你再说下去就该大逆不道了。”关宁横他一眼,那些没说出来的潜台词,还是闷在肚子里比较好,“如果不是靖王做的,那会是谁做的?又有什么目的?”
“能不能别总是提问题?我认识的人可没你多……仇家也没你多。”周复翻个白眼,“从朱满那里我们可以确定,的确有一批精铁矿石是运到了境外,虽然他不清楚是胡还是夏,但从他害怕去飞羽军对质不难判断,这批军资必然是资敌了。”
说到这里,周复笑笑,“所以我同意你的说法,这事多半与七殿下无关,他这人是坏但并不蠢,不会干刨自家祖坟的事情,又不是一定没机会了,没必要急着挖自家墙角。”
“至于那位总捕的死,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那个被劫的胡知府也有一本账,大刀寨的人把东西抢回去,我与九娘都看到了,只是没看懂,想着与己无关也没在意,顺手放回去……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整队押送官兵被杀,大刀寨的人不知去向,还有那几口箱子和箱子里的账本……账本有没有物归原主不敢说,大刀寨那些人还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还连带着一个刑部总捕。”
“做这件事的,与图谋禁军那些人是一伙的?”关宁觉得,事情就要连起来了。
周复点点头,“杀那几个内廷侍卫的也是他们……杀人手法是一样的,我很肯定。”
有些事情不能说,免得关宁多问,周复就先交代了。
关宁没怪他为何不早说,只是问,“他们为何要杀内廷侍卫?”
“这我还真不知道。”周复当时离的很近,甚至给了那些人一些教训,拿走他们一条人命,但他们为何与内廷侍卫杠上,就不得而知了,总不能是为了陷害他。
内廷侍卫若活着,肯定是要找周复麻烦的,他们就是为这个来的,他们死了,但凡脑子正常点,大概都会以为有人在栽赃陷害……把调查自己的人直接给干掉,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当然,有了实证另当别论。
即便到那个时候,杀人也是下策,除非有恃无恐。
周复自问没这么嚣张,那些杀手也都有脑子,大概也不会这样高估他,所以杀内廷侍卫只可能是,“应该是内廷侍卫查到了什么,毕竟当时他们一直在盯我的行踪,而那些人就和我住在一家客栈,以内廷侍卫的能力,看出点什么不足为奇……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一定准。”
然而关宁并不关心猜测准不准,而是瞬间拉近,伸手揪住他脖颈,“你认识那个人?”
妈的说漏嘴了!
周复苦笑摇头,“怎么可能认识,就碰巧住一家客栈而已,话没说两句,甚至连姓名都没彼此相告。”
关宁仍旧不肯撒手,“那你为何放他一马?”
周复叹口气,“今天看到那七个刺客,才想到他身上,如果早就知道他做这么大买卖,多少也得从他手里敲点钱出来。”
这是实话,内廷侍卫死在他们手里,周复当然知道,但一个被内廷侍卫监视生活起居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对这些人有好感?何况这次明摆着也是受人指使找他麻烦来了,不亲自动手已经算是客气,既然有人代劳,感谢还来不及……当然,他感谢的方式有些伤感情,那也是恼他们不懂事,知道他就住对面,还敢动手杀人,瞧不起谁?
杀他们一个,是提醒他们下次守规矩,毕竟各行各业都有独自的规矩,并不是他们杀人杀的有何不妥。
嗐,谁能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关宁理解他为什么会袖手旁观,当初抄他家也是内廷侍卫带头,后来又一直被监视,对皇家不忿是肯定的,但以她的立场而言,又不能不怪他,“当初你若说了,或许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世上没有回头路可走,我也不可能去找后悔药吃。”周复吐口气,“我把刺客尸体送到刑部,又让那些城狐社鼠去找人,若人还在京里,应该能找出来,就怕……”
其实不说也清楚,窝点的人都撤了,总不能大老板还留着,那得多自大?
关宁放开手,“你一直不说这事,是觉得他们危害不及七皇子大?”
他们开始串联的,全是有关七皇子的部分,从大局来看,夺嫡也的确是往后对他们影响最大的事情,甚至有心置身事外都很难,相比之下,一个巨贾豪富的投机敛财行为就显得微不足道,即便他已经算得上手眼通天……对了,还懂得杀人。
毫不手软的杀人。
“不,他才是我们即将面临的问题。”周复怕麻烦,但还是卷了进来,如果真有后悔药,他说不定会吃上两颗,阻止自己多管闲事,“七皇子要做什么,想要什么,咱们能摸个大概,做到有备无患还是不难的,但这些人……”
周复又想到了小六的话——
“你不会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他很笃定,很自信,但那不是源于他自身,而是有人给了他这样的信念……那是一个他无比崇拜,能甘愿为之去死的人。
回想一下当初楼下楼上的对话,呵,原来自己那么自大。
“你说他们可能是敌国奸细,特意来祸乱大原的?”关宁蹭一下站起来,但忘了自己在床上,不小心撞到头,有些狼狈地坐回来。
“别激动。”周复忍着笑,“就好像这大原是你家似的。”
关宁冷冷看他,“类似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知道知道,你们家孤胆忠心嘛。”周复可没加什么好语气在里面,关宁自然要去拿刀,他赶紧拦住,“事情还没完,想不想听了?”
收回拿刀的手,关宁坐直身子,“你还有什么没说?”
“在安平死的不止有内廷侍卫,还有顾城的一个家奴。”周复说道,“是陈知凡提供的线索,我今晚才得来的结果。”
“巡城都尉顾城?”关宁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巡城都尉管着满编两千人的巡城卫,负责京畿九门的巡查看守,以及城内治安,是京城除禁军外的军事力量,受兵部节制,因为大多时候都是和禁军联勤,地位又比不上禁军,一直被忽略。
但他们真想做点什么,还是能给大原朝廷造成损害的,比如放宽检查,让一些违禁品自由进出……起码朱满的事情跟他们有一定关系。
这些周复当然想到了,“听陈知凡说那奴才穿的不错,应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我便一直查错了方向,结果就是没有结果,直到有人故意漏给我朱满这个名字,我才想着去筛查与他有关联的人……当时真没想到,六品武将竟然能那么有钱。”
“该死。”关宁一拳砸床上。
周复很自觉往后挪了挪,“先别忙着生气,就咱们现在手里捏的这点线索,还不足以准确判断出他们要做什么,但有一点,他们肯定会做点什么,不会是小事,而且是在近期内,我想,应该是奔着年节来的。”
“是刺驾还是乱城。”
关宁并没有问谁,这也不是个疑问句,年节皇上要登山祭天祭祖,必然会穿城而过,如果真是冲着大原来的,这个时候大概是最好的机会了。
周复轻轻摇头,“如此容易被你想到,应该不是正确答案。”
关宁看过来,“你会不会受那刺客影响太深?”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又是那么不甘心……”周复嘿嘿一笑,“的确有理由骗我,临死前耍我一回……但万一是真的呢?你敢赌吗?”
“我不用赌。”关宁往窗外望去,微微的白曦已经开始渗透窗纸,宣告夜已经过去,“直接去做就好。”
说完,反手去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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