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再一次亮起来,灰蒙蒙的天空抹着淡淡晨曦。
周复伸着懒腰从营房里走出来,不管昨晚有多累,每日一早的例行打拳不能停,尤其是眼下这种情况,精神体力都得保持在一定水准才行。
一出来就看到提刀在跟人说话,那是一个禁军士兵,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难道是怕死不想干了?
受好奇心驱使,暂时放下打拳的事情,溜达到一侧偷听。
“赵虎……”这名字听着真别扭,“……昨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要再自责了。”
“可我没有救下那个姑娘……”
“如果不是你们,那一百多男女老幼都会死,你们已经做的够好了。”
“可我没有救下那个姑娘……”
“那并不是你的错!”
“可我没有……”
“够了!”提刀一声暴喝,母老虎发威一样,“就在昨天,城头上几万人,还不是眼睁睁看着许多百姓死在眼前!”
“那关我什么事!”叫赵虎的士兵也咆哮,“可那个姑娘就死在我眼前,砰一下,没了……我可以救她的……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提刀凝望着他,他梗着脖子对视,但很快眼睛更红了,眼泪大颗大颗流出来。
“难受?”提刀问。
赵虎使劲点头。
提刀拍拍他肩膀,“那就哭出来,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以后你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后哇地一声,一个大男人失了声,哭的像个孩子……她没有回头去劝。
转到一边,发现某人,“听够了?”
周复伸个懒腰,“怎么不哄他了?”
“他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哄的?哭过闹过,也就明白了。如果安慰,才是害了他,会有一道坎永远横在他心头,再要跨过去……很难。”
提刀瞥他一眼,“以前在镇北军的时候,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等几仗打下来,他们就不会去想这些了……只要把敌人挡在国门之外,就永远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你可知道什么叫‘保家卫国’?”提刀看某人不作答,就自己说了,“没有保家的心,就不会有卫国的勇气,只有心中念着家,才能守住国!”
周复耐心听完,才悠悠问了一句,“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没有家呢?”
“你问小姐去!”提刀最烦他这样,苦口婆心半天,竟然一点都听不进去……气死了!
看她转身要走,周复伸手把人拽住,朝旁边一努嘴,“那货遇到什么事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提刀冷着脸问。
周复放开她胳膊,耸耸肩,“那我不听行了吧?”
当然不行!
提刀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昨晚将军派他们去附近村子巡弋,如果遇到大队胡人就立即脱离接触,或回营或找地方躲起来,若遇胡人小队劫掠则就地消灭……赵虎他们那队就凑巧遇到这样一只小队,很容易就把胡人解决掉,解救了许多百姓,但终究是去迟了,先前已经有百姓惨遭杀害……”
说到这里,提刀扭头望了一眼,那边哭声已经变小,“但就在他们赶到后,仍然有一位姑娘当着赵虎的面撞石而死,令他难以接受,那位姑娘死前……受到了侮辱。”
终究是不好说的太清楚的事情,而且死者为大,又没有任何过错,不能有太多描述,虽然那可以让人生出敌忾之心。
“原来是这样。”周复点点头,并没有更多的表示,“我去打拳了……帮我准备早饭。”
冷血无情的混蛋!
“不管!”提刀嘴巴一撇,扭头就走了。
周复打完一趟拳,看到那叫赵虎的还在原地,只是已经不再哭了,想了想,他走过去,“那姑娘死的冤不冤?”
赵虎抬头看他,不知道答案如此明显的事情,他为什么还要问。
看他心中有答案,周复又问,“那你觉得多少胡人的命才能抵她一条命?”
“十……不,一百!”这次赵虎答的很快,眼中也有了火焰。
“那就带一百颗胡人的头颅去祭拜她。”周复拍拍他肩膀,“做不到就是你错了。”
“我做的到!”赵虎蹭一下跳起来。
周复笑笑,不置可否,调转身子走了……一扭头就看到关宁站在远处,脸上的面具面无表情。
摸摸鼻子,周复走过去,“昨晚睡的好么?”
关宁淡淡道,“不能那么教士兵,并非正道。”
“你都听到了。”周复回头看一眼,那赵虎已经走开了,转回头来,“他现在得有事做,也需要一个目标,不管能不能达成,有没有命达成。”
“军队不是报私怨的地方,以后类似的教唆,不要让我再听到。”关宁有她的坚持,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好吧,听你的,以后绝不多管闲事。”周复有些赌气地道。
“真不男人。”关宁咕哝一声,迈步便走,“早饭应该做好了,你吃不吃?”
“当然要吃,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肚子。”周复赶忙跟上去,“对了,你怎么想到派人去村庄巡看的?不怕他们遇到大队胡骑?你现在人手可不多。”
“胡人每每攻城,总喜欢抓百姓在城前砍杀,以为这样就能吓到守城的士兵,但其实往往起到反效果,更加坚定了士兵守城的决心……不然会死更多人。”
“除此之外,把百姓驱赶到阵前,让百姓在前面挡着,也是他们一贯的战术,只要城头的士兵不忍心对同胞下手,他们就能顺利抵达城下发起攻击……以往甚至还出过开城门救百姓,结果连累一城人遭屠杀的事情。”
“胡人骄横惯了,抓百姓一般不会派出大队人马,多为三五十人的小队,我每队一百五十骑,足够应付了……零敲碎打,敲掉一点算一点,也顺便练练兵,这一千多骑卒若运用得当,是有可能扭转战局的。”
她语气一直平平静静,没有太多情绪起伏,无论是说到胡人的残忍,还是她的应对之策,都显得冷冰冰。
周复忍不住问她,“如果是你守城,你要守护的百姓被推在前面,你会怎么做?”
“下令放箭。”关宁没有任何犹豫,“他们总要死的,就别再连累城里的人了。”
周复咧了咧嘴,“相公真冷血。”
“所以……以后给我小心点。”关宁不失时机地威胁了一下。
周复翻白眼,但很快又问,“相公真做过那样的事情?”
关宁斜眼看他,“我还没机会做。”
“啊?”周复傻眼,合着逗我玩呐。
关宁哼了一声,“有些事,我可以保证自己不做,但管不了别人,所以……每次都是我先打出去。”
敌人守城我攻城,就永远不会遇到这种问题。
“相公高明。”周复由衷的赞叹。
“可惜……”关宁深深一叹,“陛下不愿毕十年之功,安百年之业。”
“……”周复往她胸前扫了一眼,“相公胸怀大志不错,但那还不是要血流成河?”
“一代人流血,换四代人安宁,难道不值?”关宁问。
你容我想想……
周复琢磨了一会儿,“这代人凭什么要为四代人流血?天知道四代后会是什么情形,万一个个只享受天下承平,只知吃喝玩乐,不念前人半点好处,甚至颇多诋毁,那这血流的多怨?”
“流血之前如果想的是这些,是不会有人去流血的。”关宁横他一眼,“既然愿意去流血,就是没有计较,百死而不悔……说了你也不懂。”
好吧,我不懂……
周复可不想被她带沟里去,为不相干的人去死,他才不乐意呢,“相公,妾身支持你为国捐躯,也能守身如一,但咱家银库钥匙放哪儿,相公是不是能提前告诉妾身一声?”
“你不用打听。”
“为啥?”
“我娶夫人是为了殉葬用的。”
“……”
靠!
“混蛋!这是谁做的!谁做的!”就在周复揣着一肚子气走进餐房的时候,胡人大营左贤王扎西大人也火冒三丈,指着眼前的羊肉汤大骂,那味道实在是太差劲了,绝对不是他专门带来的那个厨子做的,“瓦奴第哈呢?又给本王偷懒!”
瓦奴第哈就是他的厨子,一个可以烹制可口菜肴的好厨子。
王爷发怒了,亲随们也不敢拦着,“瓦奴第哈他……他昨晚出事了,被人杀死在他的营帐里,头颅被割去,现在还没有找到。”
“什么!”扎西怒气更盛,“这是本王的大营,十万勇士拱卫,谁敢造次!谁敢造次!说!是不是你们编谎话骗本王!”
“我等不敢!”那些亲随个个苦着脸,“昨晚不止瓦奴第哈被害,还有比达尔等十几个人,都是无声无息地死在他们自己的营帐,同住的人也都死了。”
比达尔是专门给左贤王大人按摩的,扎西年轻时四处征战,受过许多次伤,难免落下病根,如今又是寒冬,身边少不了这样的人伺候,但竟然说死就死了,蹊跷的令人发指。
扎西大人瞬时就不能忍了,暴跳如雷,“谁做的!到底是谁做的!说!是不是要跟本王过不去!”
“……”
您这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