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勾着肉丝的箭头丢到托盘上,血淋淋的,医官看都不看一眼,抹了些药膏就把仍然在流血的窟窿眼堵上了。
也忽尔嘴角咧开去,使劲咬着牙,忍过了这股疼劲,伸手拉拉刚刚缠好的绷带,松紧有度,应该扛折腾,于是把衣服一拉,腾地站起来。
把医官吓了一跳,“大人,还几处伤没裹呢。”
“用不着,一会儿还得添,说不定死球了。”也忽尔连说带比划,大步腾腾腾,出了临时营帐往手下人那边奔去,一会儿还得继续攻城。
说真的,在胡营这边,他远远算不得勇将悍将,智将跟他就更不沾边,也就祖上积了名声,族群又大,地位才一直比其他人高一点,但要人真正服气,显然还得有实打实的军功才行。
这次率族中精锐之士过来,存的也是这样的心思,扎西等人也比较看重,毕竟一次能拉出上万精骑的部族不多,草原上这样的部族凤毛麟角。
只是天不遂人愿,名还未扬先丢了大脸,指挥权都被剥夺,还被派到阵前当小卒使唤,心里不憋口气,那也不可能。
扎西还说了,攻不上城头他就得死,不管是出于公心还是私怨,不管上了城头能不能活着下来,他打败仗的事情总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名声也实打实的坏掉了,想再挣回来,好像也只有这条路走。
气得冲着外出!
站在胡人的角度,也忽尔这想法可不糊涂,可比那些只想着扯后腿、内斗的家伙,强了不知几个层次。
于是一连几天的战斗,他几乎每每都冲在最前,不止一次冲上城头,虽然每次都被打回来,但他却像是找对了方向,越打越起劲。
昨儿个扎西也到阵前督战来了,脑子再笨也能感受到那份紧张感,他更是率先冲上城头,随即被人挑落下来,如果不是顺着梯子一路滚下,无数人在后面垫着,运气还算不错,可能他已经交代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忽尔笃信这一点,再接再厉,只是今天还没机会冲上城头,箭倒是中了几支……好运气应该到了。
抬头看天,有星星有月亮,还有嗖嗖的冷风,杀人立功的好日子,弯刀一挥,“儿郎们给我冲!”
几百人从地上起来,往前冲去,不远处扎西看到,还点了点头,“也忽尔如果争气,今晚就给他个机会……都准备好了?”
旁边人一点头,“就是今晚了。”
另一边的人插了一嘴。“其实不用他们多事,再有一两天,儿郎们也能杀进城去。”
扎西朝他摆摆手,“耽搁太久了,迟则生变,反正是原人出钱,分润一些出去也无妨。”
那人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扎西看他一眼,问另一人,“提勒赤那边可曾嘱咐妥了?”
“王爷放心,提勒赤做事一向妥贴,城中信号高起,便是他攻打禁军大营之时。”那人说的笃定。
扎西点点头,远望战火正烈的城头……是成是败,就看今夜了。
自胡人日夜不停地发起冲锋开始,城里的防御就变得薄如纸片,仿佛顷刻间就被撕个粉碎,尤其当得知工部库房大多是空荡荡的,无法再提供守城器械地时候,钟成都差点失去信心,至于工部渎职一事,反倒没有那么重要……城破国亡,还会差一个衙门?
然而令钟成没有想到的是,十多天过去,城还在他们手里,并没有失陷敌手。
为了守城,百姓搬来了家里的坛坛罐罐,有些甚至房子都拆了,房梁橼木瓦片砖头……但凡能用的,都贡献出来,有几位老人甚至连棺材都捐出来了,从城头呱一下砸下去,轰一下摔个四分五裂……那是老人半辈子的心血。
然而百姓出力最多的还是人,儿子、丈夫、父亲、懵懂少年……但凡有把子力气,大多义无反顾地上了城头,运气好的受伤抬下来,更多是再没机会回家。
正是有了这些,城池一直在他们手里,不曾失了半分,钟成也越发有信心,始终撑在城头,尤其今天,他比平时还要兴奋……他期待已久的日子就要到了!
冲杀在前,但有胡人露头,抡枪拍打下去,已经是不惜力气的打法。
而在城里,各个衙门的差役仍在不停召集青壮,挨门挨户敲过去,病弱者不征,独子不征,读书人不征,除这三种外,每家每户都要出个人,家里婆娘凶悍的,代夫代子也要,犯过事的,赘婿之流优先。
前面那些还能好言好语、有商有量,后面这两样是必须得顶上去的,没得商量,敢说个“不”字,当场就砍了你,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是人就怕死,不想上城头人之常情,但于这些人而言,怕不怕的没有差别,反正是一定要去的……去了不一定就死,不去一定死。
北城安乐街这边,凑足了三百余人,哄着劝着,往城头那边走,离城墙还远的时候,那嘶哑的喊杀声震耳欲聋,腿肚子都转筋,实在是不想再往前走了,但不知道怎么的,脚就是停不下来。
等走的近了,路两边几乎全是伤兵,伤着哪里的都有,怵目惊心,有谁抬头看一眼,他们吓得打哆嗦……或许不久以后,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有这些人看着,更无法停下脚步,随着队伍往前,长街的尽头摆着几张长桌,上面堆满了刀剑,许多都沾着血,估计是主人不在了,被收集在这里。
长桌旁边是一捆捆的长枪棍棒,走过去,觉得什么使着顺手就拿什么,总不能空着双手上城头……其实这些兵刃壮胆的意义更大一些,就算是练家子,直接丢上战场也未必能撑个一时半刻,何况普通人。
如果脑子好使,又能做到不慌不乱,偷躲在人群后面拿长枪扎人,倒还有些意义,但这种人毕竟少数,大多是上去乱劈乱砍一通,然后被抬下来,砍着自己人的时候也多。
倘若运气好,能在城头站一两个时辰,基本就有心得了,能算到“兵”的范畴,始终在城头起作用的,大多是这类人,但还是太少。
这二三百人过来,默默拿了武器,站到一边去,据说会有将官来带他们,到时让去哪里就去哪里。
将官还没过来,有个人闲的无聊,提刀挽个刀花,似模似样,“功夫不错,以前练过?”
那人一愣,转头看去,一个校尉带着两个兵丁过来,应该就是负责给他们指派任务的人了,马上点头应道,“以前跟师傅学过几天,原想做个镖头的,老娘突然病了,离不开人,也就转行做了木匠。”
“是个孝子,很不错。”那校尉点点头,“如果这次大战不死,就到军中来吧,帮你争份好俸禄。”
“谢军爷栽培。”那人脸上没有喜意,话听上去也相当敷衍。
校尉却不生气,现在谁也不保证能活着下来,反倒是死在上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何况就算是不死,民间多有“好男儿不当兵”的说法,这样的反应其实挺正常的,空许的话不值半文钱。
“跟我来吧,到了上面别慌乱别乱跑,看准了再砍……做到这些,多半就能活下来。”
校尉在前头带路,后面这些人跟上,队伍歪歪扭扭,并不成队形,刚刚耍刀那人还被后面的踢了一下,他转回头看,脸上有歉意,但眼神里全是不以为意,后面那人推他一把,他才稍稍收敛。
再往前走是文昌门,上面打的再昏天暗地,这边的守卫都没松懈过一分,更无一人被抽走,坚守岗位。
这些人不需要过文昌门,从两边梯道上去就可以了。
城门两边特意设了围挡,路线清晰画出来,不用担心有人走错,也能确保城门这边不受骚扰,减低可能遇险的概率。
眼瞅着就要到围挡边,后面突然有人喊,“将军!”
那校尉下意识回头,只见一道刀光划过,喉颈瞬间被割裂开来,事情骤然发生,谁也没有想到,待要有所反应时,与他同行的兵丁先后倒地。
“快动手!”
有人喊了一声,许多人冲向围挡,有几个直接翻过去,与守在里面的士兵激战起来,场面瞬间变得热烈。
百多人冲过去拆掉围挡,砍杀士兵,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一幕令太多人错愕,尤其是同来那些人,基本都懵了,一时间不晓得要去帮谁,傻站在那里。
“他们是胡人奸细!”
不知谁喊了一声,许多人才如梦初醒,纷纷上前帮忙。
“城门不能有失!”
喊声焦急万分,可见情况实在不妙,那百多人个个都是好手,异常凶悍,守卫城门的士兵人数相仿,但技艺是逊色一筹的,全凭意念苦苦支撑。
城门若失,全城危矣!
告急的信号已经发出,但城头情况也不容乐观,城外攻击明显加强太多,里应外合的意图明显,更让人心惊的是,遇袭的城门不止一处!
对于许多人而言,真真是时候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