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
经过近一月的休养生息,永宁城逐渐恢复生气,街上行人一日多似一日,茶楼酒肆,红楼歌坊,买卖日渐好转……或许消弭伤痛的最佳方法就是忘记伤痛。
许多人已经把昨天的事情放在了昨天,毕竟过好今天,担心明天才是他们生活的主旋律。
尤其二月初二以后,一切就更加明显,春天到了,他们必须以另一种方式面对生活,因为秋天在等他们。
作为其中一员,周复最近每天都在街上晃,那日关宁与他说了想赚钱的事情,基本就是这样的状态了,也不知是不是想在街上捡钱,总之就是每天选一到两条街,慢悠悠从这头走到那头。鱼九娘有空的话会陪他走一走,但大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
前所未有的认真。
鱼九娘颇为诧异,他一向不是勤快的人,若说是为关宁也不通,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关宁求财只是一时义愤,当不得真,真要为非作歹四下捞钱,第一个出来劈你的肯定是她……就算是本本分分做买卖,也绝非她心之所喜,忠君报国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小小打击不能寸移,她终究还是那个沙场纵横的女将军……换了自己还差不多。
周复变得勤快总是好事,人总得有所作为,也省得他一天到晚惹事生非,所以大家都甚有默契地不来搅扰他,只等他一锤定音的那一刻……现在的他,大概还没个准确方向。
其实这个认知是错误的,大方向早就有了,那就是……赚钱。
赚很多很多钱。
周复目标很明确,现在缺的是方式方法,按说走偏门来钱最快,方向也不难找,毕竟都在大原律里清楚写着,可他既没资源也没资本,根本做不来,即便拿手的趁火打劫,也是可一不可再的一锤子买卖……做多了就得进牢房待着了,落个有钱没地花的下场,那还不如不挣。
要走一条以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于是周复每日里转转走走,也不知道在转什么,但就是得转。
这天就转到了西城,手里抓着酥饼,一边啃一边转,看看这个门店,不错,瞧瞧那家的生意,挺好……怎么看怎么像无所事事的街溜子。
“不好啦,打起来啦!”
陡听得前面一声喊,声音里透着那么股子兴奋,也不知道是谁跟谁在打,这么大快人心。
可能是生活太过枯燥乏味,前面呼啦啦一通乱,周复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街上基本已经没啥人了,都跑前面看热闹去了……据说这个好习惯会传承很久。
得,咱也别搞特殊。周复嚼着饼紧走两步,凑近了往人群里挤,人声鼎沸,倒是隐约能听到类似“别瞧不起人”“凭什么抓我”之类的话,但不是很真切,断断续续的,而人墙也没那么好挤,好一会儿都没能进去。
四周议论纷纷,还有专门传话的,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倒是听了一些大概,竟是捕快与兵丁起了冲突。
若在以前不可能有这种情况发生,禁军也好,巡城卫也罢,都自成系统,什么衙门的捕快都不敢惹,真有哪个兵丁犯事需要拿人,也得先知会人家的上官,倘若还涉嫌军纪方面,得人家先处理完了再转交衙门口,里面道道多着呢,所以若非情况实在特殊,两相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但现今城内可不止禁军与巡城卫,主要的防卫力量是钟家的飞羽军,大多在南边过来,说话有口音,生活习惯也诸多不同,经常会闹一些笑话,茶余饭后经常听到街里街坊传这些,南蛮子怎么怎么样,又怎么怎么丢人了……算是新添的乐趣,也不能说有多少坏心思,但在天子脚下身为皇民的那份优越感,实打实的存在着。
一般百姓都是这样,何况衙门口里的人,说是钟家的人正得宠,但总不能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头兵是不配享受那种待遇的,何况清楚你只是过客,不可能待太久,也就不用担心得罪你之类的事情,不过当街打起来……有点过了。
周复一边琢磨一边挤,仗着身手灵活,还真给他挤到前面去,人群里只望了一眼,举在手里的酥饼啪嗒掉了,前面大哥眼疾手快抓住,张嘴就是一口,边嚼边道,“兄弟,这是打红柳子街张罗锅那儿买的吧,旁人做不出这个味儿。”
说着又是一口,但周复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嗡嗡的,前面与捕快拉扯的人竟然是赵虎,过往种种,刷刷在眼前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故人一个一个的跳出来,难道是在提醒他什么吗?
等周复收归心神,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后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他竟然一点印象没有,简直可说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好在前面吃了他饼的大哥还在,“兄弟,哥哥早上没吃饭,刚刚光顾着看热闹了,一不留神就把饼给干光了,怎么着,哥哥赔你一张?”
周复摇摇手,“一张饼而已,大哥不用放心上……刚刚那些人去哪儿了?”
“你没瞅见?”那大哥诧异地问,见他整个人懵懵的,应该是被挤傻了,“捕快那边来了人,几个当兵没人人多,给摁住带走了……我说兄弟,看你模样应该是读书人吧,以后这种热闹别看,容易被挤着。”
“多谢大哥提醒。”周复一拱手,“回见。”
等他走出一段距离,后面大哥还喊呢,“兄弟,你真不要饼了?”
周复哪有空搭理他,急忙往京兆府那边赶,为此穿街越巷绕了近道,赶到时这边安安静静,不像有事的样子,探头往里瞄了一眼,肯定没有升堂……看来还是自己脚程快。
寻思着那么一群人拉拉扯扯,旁边还跟着一堆看热闹的,比不过他这习惯抄近道的也正常,便去街口那边等着。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就在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从街那边走来一队人,你搀着我,我扶着他,踉踉跄跄,看上去有点惨。
都是衙门里的捕快,平日里吆五喝六,神气的很,现在被揍这么惨,一大群人在后面跟着指指点点,嘴巴里说着一些比较损的话,比过年都热闹。
这时再在前面等就比较拉仇恨了,周复躲到一边去,溜溜达达凑到几个大哥旁边,连听再搭茬,很快弄清了怎么回事。
本来这些捕快仗着人多占了上风,把那几个兵丁给拿了,得意洋洋往回来,可没走出多远,人家那边也来人了,现在驻在京师的飞羽军近四万人,虽然在城里的不过一万卒,到那也不是京兆府能比的,何况胡人一退,巡城卫的节制权又回到兵部,京兆府可用的人手就更少了,怎么可能跟飞羽军比人数,结果就这样了。
活该!
周复心里当然有偏有向,暗骂一声,开始打听事情始末,两边冲突总该有根有源吧?
一说起这个,几个大哥的信息就不能统一了,有说南蛮子不守规矩当街调戏妇女、偷盗东西的,也有说京兆府仗势欺人、骄横排外的,向着哪边说的都有,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指骂别人是道听途说。
估计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来,周复在拱了两句火后偷偷撤了。
既然虎叔暂时没事,心里也就没那么着急,脑子转起来,周复溜溜达达到京兆府衙门旁边的小巷子,左右瞧瞧,没人,蹬脚翻身进了院子……大白天到衙门里当贼,怎么想怎么刺激。
陈昇听说手下人挨打了,匆忙从后院赶到前院,官袍都没来得及穿,“怎么回事?这是又惹着谁家的狗了?”
陈昇心里也是有气,觉得这个四品正印做的窝囊,换到任何一个地方,谁敢这么对他的手下人?打衙门口的人,不就是打他脸么!
但这是京城,太多官帽子,太多能摘官帽子的人,京兆府就成了最受气的衙门,好事找不着他们,坏事走不了他们,真真憋屈到家。
捕快也觉丢人,带队的正是那个马东回,老爷问话了,苦着脸回,“是小的大意,让那些兵痞欺负了。”
陈昇顿时一激灵,“你去查那件事了?不是让你不要查吗?”
马东回那天回来就把自己的猜测跟大人说了,陈昇也觉得分析的头头是道,颇为有理,所以要求他不要再继续查了,神仙打架遭殃的只有他们。
马东回也不是不知其中的道理,但心里揣着这件事,又一向看不太起那些大头兵,自打他们进城,不知添了多少麻烦……不要误会,飞羽军治军非常严格,敢于违反军纪的不多,马东回所谓的麻烦,大多是因南北两地习俗不同引起的,不知道怎么地,可能就触碰到对方的禁忌,因而产生纠纷,这时候往往衙门里的人去调解。
次数多了,这些人心里就恼上了,觉得如果没有这些人,他们肯定少做很多事,每日里也不会那么忙。
怨气积攒多了难免会爆发,今天也是巧了,马东回在街上走着,就看到一个兵卒提着两大包药从点心铺出来……点心铺怎么可能卖药!
当时他大概是失了心了,冲上去就把人揪住了,非让人交代药是不是抢来的,谁能承认这种事?于是就有了后来一系列的事情。
挨了一顿打,马东回脑子也清醒了,点心铺是不卖药,但人家先买了药再买点心送药,有什么问题?但不能这么跟大人说啊!
“大人,小的也是心疼您,陈国公那边天天派人催,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咱们又不是没线索,干嘛不查一查?钟家肯定不会做这种事,一定是下边人偷着做的,咱们查出来,没准钟家也会谢咱,陈国公那边的差事也算得了……不是两全其美?”
陈昇犹豫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