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扭,吱扭,嘎。
车轮锁定,有人搬了马凳,淡妆素衫的女子下车,回身福了一礼,“谢殿下相送。”
李胤立在车辕上,有心下去再说两句,但一路过来都没说上几句,实在没必要再自讨没趣,便拱了拱手,“姑娘无需多礼,今日受此牵连,多因小王而起,勿怪就好。”
“殿下大义,芸娘感念于心。”小寡妇又欠了欠身,“外头风寒,奴家身子一向单薄,就先回府了,殿下勿怪。”
“姑娘请便。”李胤坚持称呼人家“姑娘”,小寡妇也没办法,点点头,转身回府去了。
丫鬟在旁扶着,抬步上阶,一步一摇,如风摆荷叶,说不尽的勾人风情,李胤眼睛都看直了,大门紧闭才往上抬去,姚府两个字烨烨生辉,甚是碍眼,“可惜了……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可惜什么……
有他捣乱,案子自然也就没得审,他也不觉有什么问题,毕竟心中凶手早定,不是也得是,强逼着陈昇去抓人,陈昇又怎么拗的过他,只得屈从。
这次他倒没耐心等了,为表歉意,一定要送人家姑娘回家,什么心思,连衙门里扫地的都看的出来,人家小寡妇有自己的马车,本就是坐车来的,但这时候还重要吗?
芸娘只能上了他车,自己的车在后面跟着。一路上王爷殿下搜肠刮肚,穷尽心思,不断挑起话题,得到的回应始终冷淡,很多时候都是些“哦”“嗯”之类的随口敷衍,但人长得漂亮,偏偏不惹人讨厌,反倒给人高洁清冷之感,挠的殿下那颗心越发痒痒。
坐回马车里,余香淡淡,勾魂摄魄,李胤几乎痴了,“查查这个姚家什么来头。”
外面有人答应一声……不用吩咐都得查,自家主子在想什么谁不清楚?
李胤踏实了,靠在厢壁上眯眼轻嗅,如痴如醉,如梦如睡。
如此美妙佳人,孤守空房,天大罪过,他一定得救其于水火之中,替天行道……
陈昇可没这种心情,在衙门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倒不是怕抓不回来人,而是担心抓人的回不来,那时候要费心费力的不还是他么?
万幸,马东回他们回来了,身上连点伤都没有,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忙问原由,马东回也是一副后怕的模样,“回大人,飞羽军已经撤到城外,大营已无一人。”
原来如此……
陈昇可算踏实了,“既然如此……”
话说半句,自己先顿住了,就这么算了?他说了不算呐!王爷还在等回话呢。去城外抓人?那不是找死么!栖霞山说是还在京兆府管辖范围内,但他们什么时候伸手过去过?
普通百姓还有一说,但那可是上万披甲执锐的边军呐!刚打完了胡人,刀上的血还热乎着,别说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满朝文武有几个敢去造次的?
最最要紧的,他师出无名啊!
无凭无据,凭什么拿人?衙门是可以不讲道理,但那得分人呐!
陈昇这个愁,马东回也怕大人脑袋一热,派他去城外拿人,今儿个大堂上可是热过一次了,于是忙出主意,“大人,要不您去将军府走一趟吧,事情出了这么久了,您一面不露也不合适,总不能等着将军来找您,那多不合适。”
这倒是可行,陈昇想了想,“我去了说什么呢?”
您是大人,还用我教?
马东回砸吧砸吧嘴,“道个歉,说说案子,诉诉委屈……总有的可说,听说钟将军是个讲理的人,万一为了自证清白,就把人交给咱审了呢?”
你没睡醒吧?
陈昇横他一眼,可不敢把事情想的这么美,如果里面不掺和王公贵戚,说不定还有可能,尤其对上平民的时候,但一个王爷在里面闹腾,依那位的性子是不可能让步的,不然大军又何必撤出城去?
正因飞羽军撤出城,那三个人才能被释放,其中原由,陈昇还是能想通的,如今明摆着两个人对上了,想要善了明显不太可能,苦了他在中间受气,不过马东回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去见见钟成也好,把话说开了,别让人嫉恨,顺便探探口风,看看是什么态度,做事也好有个度。
抬头望望天,还不算太晚,拜访完了离开,正好赶上回家吃完饭,便吩咐准备轿子,往镇南将军府去了。
大人出衙,马东回一屁股坐地上,抹抹额头的汗,整天这么提心吊胆,日子可咋过。
陈昇到将军府时,钟成刚巡营回来不久,那三个兵卒也见了,仔细问了一下,三人都挺懵的,一直以为是打了官差才被抓,倒是也被问及药材的事情,但他们哪里知道里面的道道,就三个普通兵卒而已,离国公王爷远着呢。
钟成可以确定,三人确实不知内情,也没打算告诉他们,省得把人吓着,安慰两句也就回来了,刚换上便装,便报京兆尹来访,想着见见也行,就去小厅等着了。
陈昇进来,先夸一番将军英明神武,再婉转致歉,之后是不咸不淡的几句闲话,最后七拐八绕才到今天这案子上面来。
钟成原本以为他道完歉,说几句闲话就可以送客了,毕竟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不成想又有事情,而且越听越气,等陈昇磕磕巴巴讲完,剑眉一挑,“王府死了几个亲随?”
陈昇点头,“是的。”
钟成又问,“为何找我?”
是啊,为什么呢?怀疑你是凶手?……没有没有!
陈昇愣了会神,“人死在了富贵胡同。”
钟成就问了,“为什么死在那儿?”
因为他们想杀你的人吧……
陈昇捂了捂嘴,“还不清楚,仍在调查之中。”
钟成淡淡一笑,“调查到我这儿来了?”
问题一个赛一个的犀利,陈昇本就心虚,额头冷汗刷就下来了,“将军莫要误会,下官此来……此来……”
“是管我要人的。”钟成替他说了,又问,“我凭什么给你?”
陈昇彻底没话了,这位将军太直接,根本不是官场上滚油子的那套说辞,你要么答,要么不答,模棱两可闪烁其词根本通不过去。
钟成盯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陈大人所言,是那三人不忿你放人,所以跟踪,所以被杀,对吧?”
陈昇猛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儿。
钟成冷笑,“他们为何要跟踪,是我大营不好找,他们不得其门而入?他们为何被杀,是我军卒太跋扈,不许有人跟行?”
简而言之,杀人者反被杀,你找我说个锤子!
陈昇何尝不明白,但那边不是还有个亲王么……这就不是讲理的事儿啊!
“将军,您听我说……”
“送客!”
钟成再懒得往下听,说的已经够多,要怎么听是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甩手而去。
开始不谈的挺好么……
被客客气气请出府,陈昇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但似乎也怪不得旁人,是他非要自取其辱……那三个人死的活该!
想是这样想,但王爷是不会跟他讲道理的,因为王爷有自己的道理……他的人死了就不行!
谁对谁错不重要,所以,怎么办呢?
陈昇坐轿子里发愁,突然眼睛一亮,也许……可以拿那个小寡妇做做文章。
在陈大人生出龌龊念头的时候,钟成想的仍然是案子,听的时候满肚子都是火气,后来越想越不对,下午才见过那三个军卒,一身是伤皮开肉绽的,走路都是三个人互相扶着,这样的状态如何杀人?
就算他的兵卒悍勇无比,重伤垂危犹能反杀敌人,但他们有必要把尸体运那么远吗?从回营时间上看,那根本不可能是他们做的。
如果不是他们,又是谁好心帮忙?
还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三人并不知道死了人,不然在他问话时不会提也不提,若说故意隐瞒,必然着相,他不会看不出来,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回想当时情景,是真的毫无异样。
那又是谁杀了人?
不管是谁,都是栽赃嫁祸或者兴风作浪的可能大一些,于是唤来樊稻,让他去查一下……到底是谁想坐山观虎斗。
深夜无声,万籁俱静。
一道黑影贴着墙倾听许久,陡然跃起,手往墙头一搭,身体荡起,轻松翻越过去,落地无声,猫腰蹲下,确定没有危险后,弓腰贴墙而行。
要去的地方无人把守,锁头也开着,进去的异常顺利,三步两步到床边,揭开白单一瞧,伤口果然奇怪,以往未曾见过,正要仔细查看,心生警兆,踢腿往床下蹬去。
踢到一半收足,倒跃,后腰撞在另一张床上,借势后仰翻了过去。
与此同时,床下一道光闪过,跟着翻出一人来,手里短刀横在身前。
两个俱是一身黑衣,包头蒙面,彼此凝视戒备,互相打招呼不合适,接着再打似乎也不好,弄点动静出来,估计两个都得被当成贼抓起来。
对视半晌,其中一个朝外一努嘴,示意出去继续,这里不是好地方。
对面那个无异议,但谁先谁后?
都担心背后暗算,于是两边各出三根手指,一个一个缓慢放下,到最后一根时一齐奔出,先后到门口,几乎同时滚出去。
到院里拉开距离,又是一起发步,又是几乎同时到墙下。
翻墙而出后一个拉开架势,一个却逃之夭夭……一瞬后,这一个也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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