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饮宴,酒肆飘香。
夜幕半垂,穷人归家,富人出门,灯火处,万般阑珊。
好玩的人都已离京,扈云感觉无聊,被叫来聚会也是无处想去勉勉强强来的,席间所聊沉闷乏味,小饮两杯便出来了,借口都没找,反正也没想再回去。
门口伸个懒腰,正要叫随从过来,半举的手凝在半空,痴痴望前。
一辆马车停在那里,素衣白裙的女子缓步下来,旁边丫鬟扶着往这边走,自然就看到了他,女子轻淡一笑,“终于有个大人的样子了。”
扈云收神,三步并做两步迎到身前,“姐,你怎么会来?”
问话时是说不出的欣喜,问出来眉头紧锁,“他让你来的?真当我好欺负?”
“刚夸完就变小孩子。”女子淡淡一笑,“我的客人在等,有事以后再说。”
说着她抬步上阶,扈云跟上来,“还有人比我更重要?”
女子抬手拦他一下,“我不和你谈生意。”
说完继续往前,在楼梯口拾阶而上,扈云这次没再跟上,大堂里找张桌子坐下,两壶酒一碟花生米,边喝边等。
大约一个时辰后,女子在丫鬟的扶伴下缓缓下楼,看脸色与先前一般平和温润,不像饮酒的样子,扈云那颗燥动无比的心才算安定,刚刚等的实在难熬,好几次都差点冲上去。
前后脚出店门,扈云问,“还有时间吗?”
女子点点头,“上车吧。”
总不能站街上说话,太惹眼。
扈云后上车,想挨着她坐,一把尖刀立马抵在腰眼上,他想哭的心都有了,苦笑一声,“怎么还防我?”
女子不为所动,示意他坐旁边去,扈云无奈,只能靠门边坐下,“这总行了吧?”
女子胳膊转回去,但刀仍攥手里,“女子做事素来艰难,是人不敢信,一个疏忽,万劫不复。”
她说的不假,男人都喜欢欺负女人,尤其漂亮女人,一个防卫不好……后悔也迟。
扈云苦着张脸,“我跟他们不一样。”
“嗯。”女子点点头,“你只想要我。”
“……”扈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在她这儿的想法一直就这么单纯,并不附加其它图谋。
女子看着他,“以前年纪小也还罢了,多少年过去,一点没有长进……呼,我是真的人老珠黄了,以后你对人家小郡主好一些。”
后面这话听着不顺耳,扈云顿时急了,“你又听谁胡说八道了?”
“这次过来只是送些茶砖锦缎,寻一两个行销商户,明后天就回。”女子无意与他讨论有的没的,直接报了行程,免得他胡思乱想。
扈云知她心意,有些颓丧,“一定要无情至此?”
“我有情。”女子看过来,“但与你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扈云当然清楚她的事情,所以心里过不去,“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女子点指心口,“他一直在这里。”
扈云气不过,“他哪里比我好?”
女子淡淡道,“我一直记着他。”
这就够了。
“停车!”扈云嚷了一声,车子停下,他起身出去,在外面捶了车壁一下,“我陪你回南越。”
车里无人应声,车轮滚滚,从他身边过去,扈云胸膛起伏,眸中蒙着莹莹的光……他从未受过这种委屈,从没有!
车子终究没有停下来,一路回到一栋并不算大的宅邸前,有辆马车等在那里,听着有人回来,年轻漂亮的女子掀帘出来,看到女子恭敬一礼,“芸熙见过小姐。”
女子虚手一抬,“王妃娘娘无需多礼。”
芸熙脸上变色,但很快恢复正常,“不知小姐此来永宁所为何事?如需帮忙,芸熙在所不辞。”
“与你们的生意无关。”女子转身回府,并未邀请她一起的意思。
芸熙犹豫再三,选择退去,“那芸熙告退……小姐若有任何差遣,派个下人过来吩咐一声即可。”
女子朝后摆摆手,迈步进门,随后门关上了。
芸熙猛回身,三两步回车上去,一拳打在车厢上,“别让我真做了王妃,否则……”
说到这里,背脊突然一寒,忙捂住嘴巴,左右看看,里外应该没外人,便吩咐车把式赶紧离开这里。
马车停在姚府后门,车把式唤道,“夫人,到了。”
芸熙下车,左右瞧瞧,幽静的巷子空无一人,车把式已经到了门前,抬手正要扣门,突然后心一凉,不明就理,车把式回头望去,只看到幽深阴冷目光……这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直至身子凉透,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另一边,女子回到府里,沐浴更衣,消尽疲乏,才让人把贴身丫鬟小白叫来,“事情怎样了?”
小丫鬟打开手里的画轴,山在远,小院柴扉在前,几乎占据整个画面的院子里,一个小男孩正冲屋里做鬼脸,顽皮捣蛋,而在屋门那里只有半只布鞋露出,并不确定里面是谁。
“小姐,婢子去老杨原先住的胡同问了,的确有个长得很像小少爷的男孩曾经住在那边……带着妹妹一起。”
听说还有个小女孩,女子脸色顿时变得不好,“怎么回事?”
小白忙道,“小姐,婢子打听清楚了,那小男孩叫周复,其父做过吏部尚书,犯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可能怜其兄妹年幼,刀下留人……破门灭家后兄妹俩相依为命。”
言下之意,那肯定不是咱家少爷,您就不用想了。
但女子明显能想到更多,谋逆大罪遇赦不赦,管你耄耋老者髫龄稚童,必斩无疑,刀下留人岂能无因?“那孩子如今怎样了?”
小白理解小姐心情,失子多年,但有消息,无论真假,哪肯轻易放弃,这么些年花在上面的冤枉钱不知多少,每次失望归来都要哭上一场,但下次仍然要上当,这次也一样,只是听一个脚客说见过画上的男孩,便千里迢迢赶来永宁,如果给老爷少爷知道,还不晓得要受什么惩罚……小姐曾保证若无允准,绝不再来大原的。
心疼小姐,即便冒如此大风险,却还是被骗,小白心有不忍但还是说了,“去年不晓得怎么回事,入赘去骠骑将军府,现在升任禁军统领了……两人以前就有婚约的。”
女子何等聪慧,瞬间想通其中关节,之后便是深深失望,沉默许久,一挥手,“下去休息吧。”
“您安歇。”小白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轻手轻脚离开。
女子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香烛燃尽,才缓缓倒在床上……娘的狗儿,你在哪儿……新名字娘想好了,你却找不见了……泪水打湿了枕头……
旭日东升,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关宁从府里出来,翻身上马,眼见征兵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许多事都等她去安排。
骑在马上,她瞥见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素衣白裙,气质出尘的女子凝望着她,眼神复杂,有审视有猜疑还有那么一些……大失所望?
应该是不相干的人,关宁抬手扬鞭,却听那女子唤了一声,“关统领。”
关宁疑惑看去,“有事?”
那女子问,“尊夫大腿内侧是否有块疤?”
儿子小时候调皮,不好好吃饭,被热粥烫到过,留下一块疤痕,可能是唯一的记号了……一般人看不到。
但关宁怎么可能知道?至今都没圆房。问题来的突兀,又太私密,她不自觉地摁摁脸上的面具,“没有。”
家丑不可外扬。
女子一脸失望,再无说话的意愿。
关宁却凝视她片刻,“没事了?”
女子点点头。
关宁打马离开,走的远了回头望一眼,女子木立原处,失魂落魄,“似乎在哪儿见过……在哪儿呢?”搜索着记忆,越走越远。
白裙女子痴立许久,幽幽一叹,转身欲回,这时只听身后有人问,“您是来找人的?”
女子回头,一个水一样的柔媚姑娘站在不远处,脸上笑意殷殷,若不是那道疤,不知该有多好看,“嗯,但好像不在这里。”
“是么。”姑娘笑容不减,“我也住附近,认识好多人,未准认识您要找的人……您方便透露住处么?如果有消息,我好告知您。”
“谢谢了。”连自己要找什么人都不问,就问住处信息,应该是想骗人,女子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上了马车回头,发现那姑娘仍笑着看自己,水一样的瞳眸里仿佛说了很多话,不知道怎么地,心跳了一下,“可传话给远茂商行寒掌柜。”
姑娘嫣然一笑,“好的。”
女子猜不透她为何要笑,是觉得能骗到钱?倒是可以叫她试一试……
鱼九娘目送马车离开,眉毛一挑,“不会这么巧吧?”
某个混蛋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禁军大营就在前面,关宁打马奔近,就在营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什么,纵马入营,竟比来时还要快,嗒嗒嗒马蹄急促,直冲到营房门前才勒缰住蹄,结果马蹄高高扬起,把闻声出来的提刀吓一跳,“将军,怎么了?”
“没事。”关宁跳下马来,大步走进营房,直奔内室,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幅画,画上女子倾国倾城。
拳头一下攥紧。
竟然敢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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