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起驾。”
大原送亲使郑晟,南越迎亲副使季华,一左一右,将恪靖公主护送上鸾架,鼓乐起,两位大人并排在前头引路,一直出了山阳县城,才回去各自马车。
送亲队伍绵延数里,逶迤而去,山上路边都有送行的人,倒也不全是看皇家嫁公主,瞧一辈子可能仅此一次的热闹,飞羽军士卒许多来自山阳,其中不少都是来送行的亲人。无论是去守关还是远去南越,都要许久才能再见,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赵翠与小妮也在山坡上瞧着,但赵翠明显嫉妒不高,“咱要是公主该多好,嫁人都如此风光,你瞧那嫁妆多的,怕不是有几十车,光那些车轱辘钱都抵得上我当年了……唉,做不成公主是不会投胎,当个娘娘也行啊,咱长的多水灵,皇帝老子怎么就不来山阳选妃,害我只能嫁那个窝囊废……小妮?怎么不说话?看什么呢?”
小妮安静,目光追逐着队伍前行。
赵翠往送亲队伍里找,“瓜蛋竟然也人模狗样了,骑在马上还挺像那么回事……小妮,不如你嫁他吧,乡里乡亲,知根知底,总好过被外人骗。”
小妮目光仍在队伍那边,淡淡说句,“我不会嫁回去……”
赵翠没听出哪里不对,“唉,瓜蛋那小子真没福气。”
再长的队伍也有尽头,终是会消失在视线中……
过褚桥驿,出嵌南关,公主车架进入南越境内。与普通遣使来往不同,公主身份尊贵无比,三百兵甲随同前往,原本是禁军的活儿,但年上一场大战,禁军大营几乎空了,守卫京师尚且捉襟见肘,就没派人来,由一路护送的飞羽军派三百精锐前往。
钟成从鹰啸营点了三百卒,交由一员虎将郭达,命他唯公主之令行事,誓死保卫公主安全,郭达自然拍着胸脯保证,他在公主在,他不在公主也在。
调兵遣将,安排妥当,钟成第一次到周复身前,一路过来,两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
“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面对钟成的祝福,周复有些好奇,“咱们之间……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钟成一笑,拱拱手,“保重。”
转身走了。
“又吃错药了?”周复托着下巴凝思。
“咳咳。”吴大人提醒,“周大人,注意仪表,已至蛮境,一言一行,都代表天朝上国的风范气度……”
周复赶忙躲开两步,离他远一点,免得受其连累,此去南越可不是为了挨揍。
“……”吴大人再次摇头,颇有顽石难点头,孺子不可教也的感觉。
出嵌南关便是水寨,南越楼船早已等在那里,公主殿下与正使大人自然登主船,周复没资格上去,但也能住在相对宽敞的大船上,那三百飞羽军卒就比较惨了,大多与嫁妆一起坐货船,能上主船的仅有郭达与十余亲卫,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南越派来迎亲的是位王爷——誉王赵维。
赵维是南越皇帝亲叔,掌管南越所有水军,权倾朝野,他的护卫亲随都在主船上,飞羽军又怎么凑的上去?
也正因南越迎亲正使是这位王爷,原本该在山阳就露面的迎亲使,等所有人上船后才得见,大原朝廷提不出半点异议,仅钟成私下里说了一句,“有些习惯要不得。”
毕竟不是他能掺合的事情,说过就算,至于有没有人听懂,也不是他的事情。
船队起锚,顺江而下。
晚点时候,赵维摆宴,叫公主来吃。迎亲使邀请公主相见,并不合礼法,但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拿起长辈的架子来,公主也只能执晚辈礼来见。
赵维上下打量盛装的大原公主,放肆无忌,“公主天姿国色,惠儿好福气。”
李瑾欠身一礼,“叔叔谬赞,瑾儿不敢当。”
“哈哈,来,挨着叔叔坐,真是好姑娘……尝尝这个,我们南越特产,你们那边应该吃不到……来,陪叔叔喝一杯……”
赵维自来熟,大概对这个侄媳分外满意,表现的相当热情,完全没了来时的不情不愿,劝吃劝喝,一个生怕晚辈饿着的敦厚长者形象,李瑾也乖乖巧巧,拿捏着分寸,营造出两国交好,其乐融融的景象。
后面大船上,周复他们没这样的待遇,但吃的也不差,鱼虾河鲜,俱都不同北方风味。
填饱肚子,周复到甲板上吹风,生来到现在,坐船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此大船还是第一次,夜里的江景又格外美,远处山峦起伏,影影绰绰,如诗如画。
如果不是水平有限,真想赋诗一首。
“大人在想什么?”赵震打后面过来,仗着相熟一场,才敢说话。
赵家兄弟都在鹰啸营,这次来了他与赵山,还有一个赵瓜也在,但那小子走了运,现在主船上当值,这对周复而言是好事,对着长辈还能装装样子,儿时玩伴……总忍不住想骂他,“第一次看江景,与以往所见皆不同,有些入迷。”
赵震点点头,“我家将军当初也是这般,还说这样的江山就该一统,南北往来再无阻碍,风景应该属于天下任何一人。”
“多少人一生都不曾走出自己的村子,给他天下美景,不如几亩薄田,一日三餐,温饱无忧。”周复淡淡道。
“到了那时候,他们就会想要天下美景了。”赵震道,“我们得提前准备好。”
周复转头看他,“你很崇拜你家将军?”
赵震想了想,“身为下官,这没什么不对,而且,我们将军说的很对。”
周复点头,“的确,说的一点毛病没有。”
赵震看看他,壮着胆子道,“但我觉得大人并不认同。”
“他赞成的就是我反对的。”周复笑笑,“我们之间是私怨,与道理无关。”
赵震没想到他如此坦诚,一时无话,江风吹来,脑子清醒一些,“大人姓周?”
“山阳周氏。”周复坦诚“身份”,“咱们是老乡。”
“您那天去山里?”不知不觉,赵震突然想了解更多。
“踏青。”周复望向远处,夜里江景实在是美,“我自幼在京城长大。”
赵震“哦”了一声,实在没什么可问,感觉有负将军所托,但又的确无力,眼前这位大人年纪虽轻,但显然不是易与之辈……平庸之辈将军也不会在意,但这都不是关键……大人看他一眼,他心里莫名堵得慌,就像自己多不该似的。
非亲非故,何至于此?
默默站了一会儿,赵震想去别处了,总在这里看着,就好像就近监视似的,不好。
拱手,想说告退的话,前面忽然“嗵”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落水了,下意识扭头去看,隔着有一段距离,晚上视线又不好,只见江浪翻滚,瞧不出有什么。
“来人啊!有人失足落水!”
“快快快!快捞!”
不久后,前面船上闹腾一阵,没多久就消停了,不知是把人捞上来了,还是放弃了。
“大人?”赵震转回头,发现周复不知何时趴到了船舷上,探头找着什么,怕他有闪失,忙跟上去,做好随时伸手拽人的准备。
周复没给他机会,不多久便退回来,“好像真有人掉下去了。”
赵震一愣,“谁?”
“穿着南越的官服,我不认识。”惊鸿一瞥,即便周复也瞧不出更多东西。
赵震惊了,“前面船上基本都是南越人,他们不救了?”
“可能……已经没有必要救了。”周复笑笑,问他,“我失足落水,你救不救?”
问题来的突兀,但赵震还是下意识回道,“当然得救,您是大人……大人不要玩笑,即便将军与您有私怨,但公是公,私是私,不管将军还是我们,都是分得清的。”
周复一笑,“你也说了,是你们分得清。”
赵震这回想了半天还是没明白,“大人,您什么意思?”
“夜深了,该睡了。”周复转身回去船舱,五叔虽然机警,但对一些肮脏事终究没那么深的了解,在有些人眼里,公与私是可以混淆的,甚至把私人欲望放置于公器之上……一闪而过的私念,可能就是生灵涂炭。
管好自己吧……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这边才知道昨晚大船上发生什么,南越一位迎亲副使,差不多周复这样的身份,在招待大原公主的宴席上多喝了几杯,诗兴大发,跑楼船顶部赏景台上畅吟江景,兴至酣处,失足落水,救之不及,为国殉职了。
士卒听了无甚感觉,就走路更小心了而已,几个文职褒贬不一,有说文人当如此,挥斥方遒肆意洒脱,也有说孟浪无形不知所谓的……吴大人就是这样的观点。
“酒可以吃,诗可以做,但应有适有度,过犹不及,而况重责在身,代表一国形象,怎可如此轻浮无行?”
两边谁也说服不了谁,吵吵一会儿,都把目光落到周副使身上,这位一直看热闹,还没发过言呢。
“不知周大人有何高见?”
周大人望着滔滔江水,怅然一叹,“公主殿下尚未过门,南越便有朝臣喂鱼殉国,实在丧气的很,大大不吉啊!”
“……”一众人无言以对。
吴大人则开始撸胳膊挽袖子,拉开舌绽莲花的架势,“子不语怪力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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