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积雪化作水滴顺着屋檐滴进爬满青苔的水缸,圈圈涟漪荡开,推动一片荷叶摇晃。
许昌曹府。
天气还处于春寒之中,曹妤裹着狐裘从房中出来,挥走了身边侍女,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走在还未绽放的花圃之间,廊道上不时有人走过去,又走回来,身姿雄壮高大,一身甲胄踩的哐哐作响,记忆里,她知道那人是谁。
曹府后院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来,只有少数族中大人物或者家中常有走动的子嗣——夏侯楙,曹妤觉得他来来回回在自己面前走动的做派或许能得到一些小姑娘的仰慕,但对于此时的她看来,始终就像一个小孩子幼稚的炫耀。
或许若是自己没有见过多年前来家中的那位北地狼王的豪迈英武,应该会和那些小姑娘喜欢这种人吧。
想想真的有许多年没见他来中原了…..上一次来的时候,父亲头发还没有这么多白迹。曹妤没有理会再次走过去的夏侯楙,在附近一处凉亭坐了下来,望着没有温度的春色阳光,有些神游天外。
有多少年了呢?
她歪着脑袋看着一根伸在亭外的树枝喃喃轻吟了一句,不久,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一声“阿姐!”把曹妤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正是同父异母的曹丕,翻过了年,又长个头了,眼下一身青色袍服,戴着冠帽,目光锐利,见吓着了大姐,曹丕抚掌笑了起来:“阿姐这是想人,想的出神了?”
“说话没个正形,阿姐的事,你少管,今日穿成这般,是要干什么?”曹妤伸手帮他理了理一处皱起来的领子,只从兄长曹昂战死宛城,她就是家中最年长的,对于下面的弟弟妹妹,大多都是格外照顾。
曹丕抬起下巴,看着凉亭的檐角,笑道:“父亲让我过去旁听政务,这次许多外边将领都会过来。”
“好了。”女子又拉了拉他布锦,“.…..听说西边打的很激烈,商道都断了,西域各国甚至阳奉阴违,落井下石!甚至暗中袭击我大汉的商队……你有没有西征军的消息?这次父亲召见这么多将领是不是为西边的事?”
语气漫漫,但却是一口气连问了两个问题,曹丕看了女子脸色片刻,摇了摇头:“还不知晓,不过阿姐想这些男儿该想的事作甚,还不如多想想如意夫婿才是正事,大母和我母亲都给你介绍了几个都不满意,她们心里可都在着急。”
“我的事,由的你这小家伙来说,快走快走!别迟了。”曹妤冷着脸把他赶走,半道上,曹丕又转过头来,笑了一下:“我觉得,夏侯子林就不错,亲上加亲嘛。”
一枚金钗扔过来。
曹丕笑嘻嘻的跑开了,拐过檐角,笑容渐渐收敛,不远早已等候的夏侯楙急匆匆的过来,跟在他旁边:“怎么样?!清河她可对我有意思?”
“有,只是我阿姐她毕竟是女儿家,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有意思就好,回去我就跟父亲说,让他来跟丞相提下婚事。”
两人一言一语的走过后院,还未进前院正厅,里面谋士、将领都已落座,正在商议一些事情,走到门前,持续的话语变得清晰、激亢。
“.……西域之事,操原打算亲自领兵前去,可你们看看,南方的刘备、孙权到底干了些什么?!刘表卧病在床不能理事,尽让这宵小毁我国之大计,什么西征之事乃是骗局,还他三弟命来这等言辞,该死之辈——”
“主公,刘备弃汝南投刘表,此人便是看出中原不可图,趁机流落荆楚之地,远离我们,此次刘景升卧病在榻,一旦哪天辞世,说不得就给他虎入山林的机会,不可不防。”
自西征军过葱岭之后,原落脚汝南的刘备趁中原目光注视西域之机,南下投靠荆州牧刘表,坐守新野操练兵马三年,待到消息自去年九月间传回中原,已经是年关的时候,南丝绸之路因战乱封闭,沿途数个小国趁机落井下石,阻断那位狼王归来的道路,毕竟他们并不愿意趴在别人脚下。
二月底,刘备在新野突然发出声音布告天下,西征之事实乃荒唐,让无数大汉男儿入那蛮荒之地,生死未卜,实属曹操个人私心所为。而远在江东的孙权悲戚诉说实情:“我兄长孙策入死地而无还,留下孤儿寡母每日以泪洗面,终是这曹贼私心所累,如今西征以断,全军上下难以有存者……”
侥幸从西方战事中脱身返回的只有少部分商队,而这中几乎都是落在最后面的队伍,对于前方的战争局势并没有明朗的了解,只是听到罗马的反攻,波斯人的偷袭,以及看见贵霜袭击大宛多个地方,战争的烽烟在瞬间点燃,让大宛附近的小商队迅速回到葱岭,或者遣人快马朝后面传递讯息。
国内的态度演变,也印证了公孙止当初说的那句:“我们败不起,哪怕出现僵持,都是极为不利。”当西方战事陷入泥潭,汉朝原本的平衡也在渐渐倾斜,已有了烽火的气息。
相对中原、荆州、江南越演越烈的事态,跨过雁门关,穿过代郡,向东便是焕然一新的土地,大量的农田围绕村寨开垦出来,城池在数年里扩建了一倍,黑山百姓、当初的乌桓人、鲜卑人,甚至匈奴人大多说汉话,穿汉人服饰,偶尔有几个面目黝黑起茧的人走进城中,便是知道刚才草原上回来的。
越过熙熙攘攘攒动的人头,沿着高耸的酒肆、茶肆,远去长长的街道,坐落城北第一列的建筑数次改建扩大,已颇具王侯的规格,不过曾经被公孙止亲手挂上去的门匾从最初到如今,淌过了十多年岁月,经过多次粉刷、抹金,变得沉静而雍容。
风声跑过屋檐,带起一片铃铛声。
陈设没有多少改变的院落,蔡琰坐在卧房里轻轻抚动焦尾的琴弦,夫君不在的这几年里,她一直协助李儒、王烈、邴原三人管理好这份北方基业,同样教导好膝下唯一的儿子公孙正,习惯了独自面对大风大浪,哪怕陡然出现战事,她也能提着长剑奔向战场。
好在这段年月里,四处都风平浪静,自丈夫与曹丞相达成霸府协议后,北方五郡和幽并二州除了财政、军务,其余都是政令相通,太守、郡丞等重要官职都由北地举荐上任,作为交换,北方战马、牛筋、皮毛将大量输送中原。
当然作为镇北将军府长史,李儒多少都会留几个心眼,与蹇硕手中的力量,将眼线都放到了许昌皇宫,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不到一个月就会呈到他们案前。
“南方事态有些严重,恐怕会撕破脸皮,儒在来时也与王郡守他们商议过此事,到时候可能需要给曹丞相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李儒脚步缓慢,走在妇人旁边,晃动的身形之上,已是头发花白,但精气神多少还算好,他道:“上个月,许昌又派人过来游说,要给主公封王,我和王烈都推掉了,如今西域之事未决,单靠北地,实在无法长途跋涉抵达葱岭……儒惭愧。”
“长史有心就好,琰也不是大门不错二门不迈的迂腐人。”
说话的声音里,蔡琰望着那边正走过来的少年人,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夫君并非短命之人,区区蛮夷,人多有什么用,只是时间长短罢了,长史不比愧疚,既然南方那批人想要打,那就让他们打就是,我们就好好守住这里,将粮仓堆满,牛马成群,再练出一批气吞天下的军队来,时日一到……”
蔡琰看着越来越近的儿子,轻声落下尾句:“.…..区区一个王,未必让我夫君看得上了。”说完,一身深衣,踏着黑纹步履的公孙正也已走近,只是脸色并不好看,还是颇为有礼貌的拱手:“见过母亲,见过长史。”
“大公子不必客气。”李儒还礼后,又对妇人告辞:“夫人已有斟酌,那儒就先回去了。”
“长史慢走。”
看着李儒离开,公孙正低声道:“才过来的消息,中原对荆州用兵!”
纵然猜到会打起仗,但蔡琰心里终归是不愿看到的,望着周围吐露花苞的花园,不知是什么样的情绪,轻轻发出叹息。
“这…..大概又要打许多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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