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薇便让人喊了徐婆子来,一时见礼,房师傅却避了半个身子去,只道,“如今我也是奴身,不比您尊贵多少,这些日子受你滋养,谢还来不及,如何还受得你的礼。”
一番话说得徐婆子眼睛都红了,她们这样靠手艺吃饭的,最尊崇读书人不过。往日也知徐明薇看重房师傅,因此在菜色上也是亲手去做,并不让丫头们动手。如今得她一声谢,却比得了赏银还高兴。
自那日后,房师傅倒经常来徐明薇的院子里。傅恒若是在,那两人必守着棋盘厮杀个半日。傅恒要是出门了,便与徐明薇弹琴说谱,日子过得也是悠闲。至于傅家下人嘴里会议论些什么,几人全部放在心里。但时日久了,渐渐地也传到了王氏的耳朵里,一时拿不定房师傅安的是什么心思。
也难怪王氏会想岔了。在天启,就是父女兄妹这样相亲的,也不得过分亲近了,要守着男女大防。但像房师傅这样,虽是挂着个徐明薇授业恩师的名头,与傅恒到底不是正经亲戚,就算是正经亲戚也没见这样三不五时就厮混在一处,一混还就是一整天的。
房师傅如今三十多的年纪,也是盛年,这样不避嫌地与弟子夫处在一室,自然会受人背后非议。王氏不曾亲眼见了他们相处,听着薛婆子听回来的消息,心里便疑那房素衣是不是看中了傅恒的缘故。
儿子房里的事情,毕竟不好插手太过。王氏左思右想,怕万一事情到后头闹大了反而不好收拾。趁着傅恒和徐明薇来请安的时候,独留了傅恒说话。
“最近府里头的动静你可曾听说了?”
傅恒说道,“内宅有娘管着,又能出什么事?儿子从来都是十分放心,倒是没有留意。”
王氏被他哄得心里一阵高兴,但也没忘记正事,说道,“近来你那媳妇的先生是不是也来得太勤快了些,孤男寡女的,保不齐外人会有什么想法。”
傅恒自觉受到了侮辱,尤其是这样的抹黑更是对房师傅的侮辱。还好他及时压制住了怒火,正色问道,“娘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胡言乱语?先生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人,儿子也是正正经经地跟着先生学棋,受益良多。落在这些心术不正的人眼里,倒成了孤男寡女,男盗女娼了!?”
王氏一听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说道,“娘也就是听到些风声,提醒你一声罢了。是谁说的如今也不重要了,关键是你们这样日日来往,别人难免会有想法。照娘的意思,不如还是远着些的好。”
傅恒心里越发气恼,暗恨王氏迂腐,又恨这些好事的,污眼看人,看谁都是同他一样脏的。但也晓得这个节骨眼上不好与王氏闹翻了,忍了脾气道,“这事娘可知会过爹爹?您知不知道房素衣是什么人?儿子行得正坐得直,房先生更是高洁之人,怎么容小人如此诋毁污蔑?儿子若是今日听了娘的话,回头就与房先生断了来往,那些小人岂不是更要说,果然是做贼心虚?!”
王氏教他一说,心里倒迟疑起来。傅恒看出她脸色,继续说道,“娘不如等爹回来问问,房先生的名声,一切便可知分晓。别家求都求不来的活佛,如今在咱家好生待着,却爆出这样的污言秽语,到时候把人给逼走了,才叫一个悔之不迭。”
王氏只好说道,“娘这也只是说说,你媳妇那头你可千万瞒住了,不要漏了口风。她与她那先生,自然是穿同条裤子的,嘴里把不住门。万一教房先生知道了,倒是不好。”
傅恒点头应下,却是存了气从王氏院子里出来。徐明薇见他沉着脸往书房去了,也不扰他,自顾自地调音弦。自中秋后天气渐渐凉快起来,今年雨水又多,好好的琴存着,平房湿气重,音也不准了。
“音又不准了?”
傅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边上,忽地开口,倒把徐明薇吓了一跳。
傅恒便是一阵好笑,将她推到一边,说道,“还是我来吧。”
徐明薇打量他脸色,像是已经气消了的模样。傅恒这点倒是让她挺欣赏的,有恶劣情绪就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消化掉,气消了再自己默默地从小黑屋出来,不轻易把别人当成出气筒。
“娘和你说了什么,回来脸色那样差?”徐明薇随口问道,夫妻间总要养成个貌似无话不谈的默契,省得日后他养成了习惯,什么事都不同她说。
傅恒看她一眼,“我说了,你可别恼。”
徐明薇心想难不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倒起了几分好奇,朝傅恒点了点头。
“你说吧,我不往心里去。”
傅恒便将首尾与她细说了。但让他吃惊的是,徐明薇反而笑着说道,“你就为这事板着个脸,把满屋子的小丫头们唬得不敢说笑了?”
傅恒奇道,“这背后传话的人难道还不可恶?叫我知道了后头是谁在乱嚼舌根子,小爷定饶不了她!”
徐明薇摇头笑道,“不光是我,不信明天你问问房先生,看她恼不恼?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她爱说便说去,看你我能掉一块肉不。”
傅恒原觉得自己算个离经叛道的,没想到家里还有两个比他更潇洒的女先生,一时也是失笑,说道,“却是我执相了。”
徐明薇打趣道,“施主能及时皈返了便是大善。”
一句话逗得傅恒也笑了起来,说道,“婉柔说你是个狭促的,果然没说错。我去做了和尚,你算是什么?自古就没听说过和尚娶妻的。”
徐明薇心想,那是你没看过《霸道和尚爱上我》,也没见过小尼姑仪琳的和尚爹罢了。面上也只是淡笑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手指点了点琴,眼里的意思分明,“闲话少说,还是先调了琴音罢。”
却说王氏这头,夜间果然问了傅宏博,房素衣是何许人也。傅宏博原本困顿得没了精神,听着这名字倒是从榻上起了,问道,“你无端端地,提起她作甚?”
王氏笑道,“这不是明薇的先生,暂居在他们后院,这些日子来往频繁了些,惹了下人说闲话,我才有此一问嘛。”
傅宏博这会儿是真的清醒了。“明薇的先生这会儿在咱们家?你没唬我?”
王氏不耐烦道,“我拿这个唬你做什么,要不是她在恒哥儿院子里不检点,又怎会惹出这么些闲话来!”
傅宏博怒道,“糊涂妇人!你可知道那房家是个什么人家,三代帝师!要不是那房怀山被人牵扯陷诟进文字案,这样的人家更是请都请不得一见。如今他女儿在咱们家,你不好生待了,还听人碎嘴说什么不检点,我看你是昏了头了。我问你,你没找房先生说了这话吧?”
王氏被傅宏博的怒火吓了一跳,委屈道,“我这不是晚上刚提点过恒哥儿,还没来得及找那房素衣说话……”
傅宏博松了口气,说道,“幸好你那儿子不同你一般!明日你可得好生拣了贵重的礼品,往房先生院子里送了,好安了人心。要是真把人给逼走了,我头一个饶不了你。不说恒哥儿跟着她有多造化,便是房家以往在文人界的名声,也够恒哥儿受益的。罢罢罢,还是明日我去同恒哥儿说,省得他一个好好的孩子,教你说坏了。”
王氏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她分明是好心,到头来却是两头受埋怨不讨好。但她也不知那样不知好歹的,知道房素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自家儿子跟着她还能得些好处,原先听的闲话,自然也就无甚力道了。
到第二日,王氏果然选了上好的人参,灵芝等贵重药材,叫薛婆子亲自送到了房师傅屋里。房师傅初时觉着惊讶,后头想通了明细,倒也暗自觉着好笑。傅家下人圈里的闲话她也不是不知道,小陶听了也曾提醒过她一次。但那又如何,房师傅照样我行我素,徐明薇那边有请,或是她自己闲了,便往她院子里去坐坐。
行得端正,坐得直。要是真为着别人口里的自己活着,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徐明薇这天见着她,便问,“先生可是收到好处了?”
房师傅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了。早知道如此,便该早些天天来的。”
傅恒正从外头进来,听了也是豁然一笑,问道,“先生今日可得闲,再杀一百?”
房师傅便起身相迎,笑道,“正有此意。”
徐明薇笑着摇头,这两个棋痴,从原先要下满棋子,才能分出高下,到现在不出百子,就能弃局投降,倒是越来越熟悉对方的棋路,见一而生无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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