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信姐姐,只是如今孩子们渐渐长大,这几件事总会弄清楚,太皇太后虽说不必隐瞒,可毕竟是皇贵妃最不愿提起来的话,怎么也该由她最先开口才好。”岚琪耐心将自己和环春的想法说来,“我觉得该先问问胤祉说没说,又是从哪儿听来的,之后四阿哥那儿若没动静最好,万一有麻烦,咱们心里也有个准备。”
荣妃愁眉不展,喊吉芯去把三阿哥领来,似乎是再了解不过儿子,觉得乳母一定没听岔,可她在景阳宫里从没提过这件事,实在不晓得儿子打哪儿知道的。
孩子不多久就来了,来了就要找胤祚玩耍,荣妃没好气地训斥他:“等上了书房,看你还怎么玩,师傅们不把你骨头都收老实了。”
三阿哥见母亲莫名其妙发火,好生委屈,依偎着岚琪不敢亲近额娘,岚琪便哄着问了几句,婉转地提起昨天在承乾宫说什么话了,三阿哥顺着她的话一一作答,问起四阿哥生母是哪个时,胤祉肯定地说:“大皇兄说了,四弟是德娘娘生的,四弟和六弟是一母同胞,和我们几个兄弟不一样。”
荣妃在一旁张大了嘴,半晌才追问:“是大阿哥说的?”
“那日儿臣去书房见学,大皇兄说我去了他就有个伴儿,以后四弟他们再来,一定是他们比较亲,大皇兄说因为他们都是德妃娘娘生的。”胤祉认真地回答,可见母亲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由自主更加贴紧了岚琪,听见德妃娘娘柔声问他,“昨儿胤祉把这些话也告诉胤禛了吗?”
胤祉点了点头,只听荣妃大叹一声,岚琪心里也砰砰直跳,再问孩子:“胤禛怎么跟你说的?”
“胤禛好像听不大懂,呆呆的,后来咱们玩了会让就散了呀。”胤祉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好在聪明,昨天的事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荣妃急着问:“胤祉你怎么跟胤禛说的?那你懂不懂为什么胤禛是德娘娘生的,却一直住在承乾宫,喊皇贵妃娘娘额娘?”
胤祉怯怯地点了头,不敢看母亲,反看着岚琪说:“大皇兄说,就像他额娘养了八弟一样,四弟是送给皇贵妃娘娘养的。”
岚琪脸色都变了,怔怔地问:“你也这样对胤禛说了?”
胤祉看着岚琪也略有些害怕,抿了抿嘴战战兢兢地说:“我就说他是被皇贵妃娘娘抱去养的。”
“你……”荣妃扬手就要打,被岚琪拦住,胤祉吓坏了,扑在岚琪怀里哭泣,他生来就胆子小,最怕额娘发脾气,这下怎么也哄不好,把胤祚也给勾来了,最后还是俩小兄弟一起离了,这边才算清净下来。
荣妃恨恨道:“惠妃怎么教出这样的儿子来?果然大阿哥头上长角的,从前还听说他对太子不敬,硬要太子尊敬他这个哥哥,混账东西。”
岚琪知道荣妃是急了,不然她不会说这么重的话,这事儿皇贵妃若追究起来闹一场,她必然要失了脸面。这么些年不管其他人如何起起伏伏,荣妃总还是稳当的,如今若要在这上头丢了颜面,屈也屈死了。
“四阿哥那么聪明,不会听不懂胤祉的话,就看他几时对皇贵妃娘娘提起来了,我就等着去赔罪吧。”荣妃渐渐红了眼,满腹的怨怼,皇贵妃再如何比她尊贵,终归比她年轻,资历也比她浅,想到之后要被皇贵妃指着鼻子骂,哪个能甘心。
岚琪则觉得这件事她插手不是不插手也不是,追根溯源,当初她若不动心思把四阿哥送去承乾宫,哪儿有现在的事,至少荣妃受委屈,她该出手帮助;可她若真的干涉,就是以生母自居,莫说皇贵妃要大动肝火,不相干的人也要揣测她的心思,后头还不知道要传什么话出来。
荣妃也思量的多,反过来劝岚琪:“就算皇贵妃真动怒,也不过是嘴上说几句,不能把我怎么样,你别搀和进来,回头她又恨你。比起我们这些人,她心里一定更防备你,那天生孩子都嘴上不饶人。”
岚琪静下想了想,有了主意说:“也不怪我仗着有人撑腰了,这事儿我先去和太皇太后说几句,皇贵妃真要闹,让太皇太后出面吧。”
荣妃觉得不妥,连连摆手:“那她可不要怨你?大事化小吧。”
岚琪淡定地说:“太皇太后一定能妥善解决,若为此事留下什么笑话,就是孩子往后被人念叨一辈子的话柄,那才真正没意思。不说我非要插手,就算皇贵妃自己,将来也要后悔的。”
姐妹俩再三商议后,让吉芯去打听承乾宫里的动静,小半个时辰人回来,说承乾宫好好的什么事也没出,顶多是四阿哥今早起来没胃口,不怎么肯吃饭。两人猜想胤禛应该没对皇贵妃提起来,荣妃便咬牙把心一横,独自往承乾宫来,而岚琪则往慈宁宫去。
皇贵妃见荣妃来,尚以为她要说宫里的事,厌烦地打发:“四阿哥今天不大舒服,我没心思听你念叨那些事,你不是一向面面俱到,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做主就成。”
荣妃则将心一沉,屈膝跪在了皇贵妃面前,这才叫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当皇贵妃目瞪口呆地听荣妃讲完胤祉告诉胤禛有关生母养母的事,已经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荣妃惶恐不安地等待她发落,可等着等着,竟听见低低的啜泣声,她稍稍抬眸望一眼,果然是皇贵妃在垂泪。
“娘娘……”荣妃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再三说她会回去好好教训三阿哥,可不等她把话说完,皇贵妃却起身走开了,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荣妃瞧着她指不定哪一刻就要跌下去。
皇贵妃则慢慢走到了胤禛的屋子,四阿哥正像模像样地趴在桌上写字,小家伙眼下手里劲道还不足,写出来的字不像样,可上回皇上来看,却夸他比哥哥们小时候都强,父子俩把着手一起写字,胤禛还顽皮地告状,说额娘训他的字丑,皇帝却对儿子说:“你额娘的字写得极好。”
此刻回想那些话,皇贵妃心中苦笑,当时玄烨那句“你额娘”,到底是指她,还是指乌雅岚琪?自己就没怎么在皇帝面前写过字,他们从不在这上头有过话说,而那个动不动就在家里写字的女人,不正是乌雅岚琪吗?
“额娘。”胤禛瞧见母亲来,放下笔从椅子上爬下来,很乖地说着,“额娘我刚刚吃了一碗粥了,因为肚子饿了就想吃饭,额娘我以后一定乖乖吃饭,不贪吃零食。”
皇贵妃垂首看着儿子,他正费劲地仰起脸望着自己,张开双手似乎想要抱抱,皇贵妃嗔怪:“额娘现在抱不大动你了,胤禛长大了呀。”
孩子立刻露出黯然失望的神情,举起的手慢慢慢慢地放下,但又突然猛地抱住了母亲,皇贵妃身体禁不住晃动,就听儿子说:“胤禛长大了,胤禛来抱额娘,以后胤禛抱额娘。”
一语说的她泪流满面,胤禛再仰起头,看到母亲落泪,惊惶地不知怎么好,只等皇贵妃蹲下来与她平视,他才哽咽着说:“额娘不要哭,小妹妹没有了,儿臣会陪着额娘。”
对于孩子来说,近来常见到母亲哭泣,是为了失去小妹妹而伤心,他还不懂得这其中死亡的悲伤,但那几天皇贵妃一哭,他只要在跟前,就会一起哭。
“胤禛,额娘问你,昨天三阿哥对你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皇贵妃泪中含笑,她明白这是避无可避的事,可她就是不甘心,就是舍不得,胤禛是她的,管他是乌雅岚琪生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生的,都是她一个人的。
已经眼含泪花的小孩子怔住了,红唇紧抿,渐渐垂下脑袋,豆大的泪珠也随之从眼眶掉落,显然他尽早闹不舒服是有心事,这孩子恐怕已经明白了。
皇贵妃双手捧起儿子的脸颊,再问了一遍:“告诉额娘,三阿哥对你说什么了?”
胤禛终于哭出声来,朝后退了几步,晃着脑袋说:“三哥骗人的,我不信。额娘,三哥骗人的对不对?”
皇贵妃绝望地闭上眼睛,许久再睁开,心痛欲碎地一字字说:“他没骗你,胤禛和小妹妹不一样,你不是额娘挺着十个月肚子生下来的,生你的是德妃娘娘,和胤祚一样,德妃娘娘才是你的额娘。”
“不是不是。”胤禛扑过来抱着母亲,哭得哽咽难语,口齿不清地努力地说,“胤禛不要离开额娘,额娘不要把我送走。”
“傻瓜,你哪儿也不去。”皇贵妃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此悲伤,还是为儿子对自己的情意感动,眼泪止不住地说,“额娘虽然没有生你,可从你还是奶娃娃起就抚养你,额娘会一辈子照顾胤禛,看着你长大,看你变得像父皇那样英武。到那时候,胤禛就真正能抱得动额娘了,可是呀,那会儿你一定要嫌额娘这个老太婆烦,要抱媳妇了是吧?”
胤禛抽噎着:“儿臣不要媳妇,要额娘。”
童言天真又单纯,皇贵妃破涕而笑,可笑着笑着又极悲伤地抱着孩子哭起来,许久才见平静,便问儿子:“胤禛明白三阿哥和额娘说的话了吗?回头太祖母、皇祖母,还有皇阿玛都会来问你,他们若问你,你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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