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侍卫的前呼后拥下,大部队缓缓向山上移动。
队伍之中,随行武将日日马上马下颠簸,练得一身矫健筋骨,个个健步如飞,而皇帝平日也极重视骑射习武,再忙碌也定会打一套拳活动筋骨,且因此行预定要登泰山,夏秋以来不曾荒废锻炼腿脚功夫,今日登山亦是如履平地。
相形之下,文官要弱许多,更不必说诸位妃嫔公主,皇子之中大阿哥和太子尚能跟上父亲的步伐,后头女眷们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与皇帝一行拉开一大截。
三阿哥以下每人有七八个侍卫随侍,五阿哥、六阿哥完全是被他们用竹轿抬上山,等再往后走,山路越来越陡,每走一步腿上都灌了铅似的,女眷们渐渐体力支撑不住,端嫔和布贵人已经决定放弃了。
实则沿途不仅提前安排了许多哨岗,更一路安排了竹轿供女眷坐着被抬上山,但是端嫔她们觉得这样太折腾人,不忍心,宁愿半途放弃。可小孩子都十分兴奋,坐着轿子也不觉得累,不肯跟她们回去,等再走了半个时辰,路边遇见许多文官,或歇息或挣扎着是否放弃,毕竟皇帝还在走,他们这些做大臣的,可不能像阿哥公主们一样坐轿子。
越往后,同行的人越来越少,将至中天门时,荣妃也终于熬不住,岚琪劝她这会儿下去就白辛苦了,既然安排了竹轿,每一段路都有轮班的人抬轿子,也不算太折腾人,便劝她和孩子们一起坐轿子上来。再往后,妃嫔之中,竟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在徒步而行,身边环春几人也都不成了,跟着岚琪的只有侍卫和腿脚好的太监。
到中天门时,岚琪看到皇帝等在那里,其实玄烨乍见岚琪的脑袋冒出视线时,还不大敢信,等她缓缓走到跟前,大口喘息着摆摆手,表示没工夫行礼,才真真觉得是她,惊喜万分地说:“他们跟朕讲,好些人都下山了,朕以为你也爬不上来,还走得动吗?为什么不坐轿子?”
岚琪喘过一口气,从侍卫手中接过水喝,缓过精神才笑道:“就是一步步走,走着走着就上来了。端嫔她们已经下山,荣姐姐在后头,和孩子们一同坐竹轿,大概还要些时候才能到。”
说着话,岚琪看到大阿哥和太子都疲倦不堪地坐在一旁,玄烨见了便道:“朕就想等等看,看后头还有没有人跟上来,胤礽和胤禔他们不跟朕往上走了,四阿哥他们若来了,就让兄弟几个都坐轿子上去,他们也走不动了,毕竟还是孩子。”
正如玄烨所说,这一段路辛苦地爬上来,却只是到了中天门,往后才是十八盘,十八盘的尽头是南天门,过南天门方能到岱山之巅玉皇顶,此去才是真正辛苦艰难的路,大阿哥和太子紧跟父亲的步伐到这里,已是极限。
但是太子和大阿哥显然都不服气,脸上皆有倔强的神情,岚琪不晓得父子之间在她到来前是否有说什么,俩孩子虽然满面的不情愿,都没敢开口求父亲让他们继续跟着往上走。
“你还能走吗?”玄烨问岚琪,语气是关切的,仿佛担心她太辛苦,可眼底那一抹期盼,看得人家心里直发笑。
其实岚琪累极了,双腿越来越沉重,可再要她走她也走得,只是不晓得哪一刻会迈不动步子,而现在看着玄烨期盼的眼神,她更是不愿停下,笑着说:“臣妾差了您这么多路,皇上这是等了多久?所以一会儿就算过十八盘,臣妾也跟不上您的步伐,请皇上只管在前头走,臣妾慢慢跟上就是了。”
玄烨欣喜,但没说话,眼含深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侍卫准备再次动身,又走过去和太子大阿哥说些话。
再回到岚琪面前,侍卫奉上一对龙凤乌木手杖,乌木又名阴沉木,乃是稀世珍品,这样一对手杖价值连城,又分别雕刻龙凤栩栩如生,不知耗费多少心血才能得这么一对。
岚琪这些年跟着太皇太后没少见这世上所谓珍品,也识得何为阴沉木,等玄烨拿起凤杖塞在她手里,不是先推却龙凤的避讳,竟是说:“皇上,这么好的东西您不怕一路磨坏了?臣妾可不舍得往地上撑,您让侍卫捡一根藤条或树枝来,臣妾还用得顺手些。”
玄烨瞪她一眼,轻声嗔怪道:“出了门还这样小家子气,朕富有天下,一对手杖用不得吗?好好拿在手里用,是手杖贵重,还是你的身体贵重?只要你安稳,哪怕扶着朕的手当手杖呢?”
后头那句说得暖人心,岚琪不禁赧然一笑,这一闹她都把龙凤的避讳都忘了,只等跟着皇帝缓缓登上十八盘。
走在“慢十八盘”,两人只拉开十几级台阶的距离,岚琪知道玄烨刻意放慢脚程等她,她也不想急着去追,慢慢地一步步走最稳妥,不知不觉就已走入“不紧不慢十八盘”,后头有侍卫追上来,说荣妃娘娘和几位阿哥公主的轿子到中天门,要和太子大阿哥一起上山来。
岚琪这才又想起手杖上雕工精湛雍容高贵的凤凰,心中一紧,赶紧快了几步跟上皇帝,追上来才喊了一声“皇上”,不想走得急了脚下发软,一脚踩空台阶,身子直直地往下倒,幸好左右侍卫太监一直紧紧跟随,被他们眼明手快地搀扶住,这才没酿出大祸。
彼时玄烨正停下脚步吩咐后面太子一行的事,眼睁睁看见这一幕,所幸岚琪安然无恙,她还强撑着笑呵呵地跟身边人说没事没事,可他已是恼怒,等岚琪再走到跟前,便低声呵斥:“你急什么,慢慢走听见没?下山再找你算账。”
岚琪知道人家是心疼自己,也不会觉得委屈,但立刻举起手杖给玄烨看,正经地说:“皇上,臣妾恐怕使不得的。”
玄烨不屑地睨了一眼:“怎么使不得?”
“这是一对龙凤……”
“是孔雀吧?”玄烨突然打断了岚琪的话,拿自己的龙杖敲敲岚琪的手杖说,“这是一只孔雀,什么使得使不得?你且歇一会儿,再慢慢跟上来,实在走不动了不要逞强,朕但求你们都平平安安。”
“孔雀?”可岚琪却仔仔细细端详着手杖上的木雕,根本没听见皇帝说什么,只等玄烨气哼哼说她,“你再看就立刻下山,朕让你用的东西,你管她是什么?”
“可是……”岚琪还想解释,见玄烨瞪着自己,立刻闭嘴,皇帝皱了皱眉头,又气又好笑,转身拾级而上,再不理会她了。
“娘娘,咱们也走吧。”边上侍卫来提醒,岚琪笑着点点头,一同继续攀爬石阶,侍卫们忍不住说,“娘娘虽然走得慢,可这般体力已是很不容易,以为娘娘公主们在深宫里以辇代步,断不能爬上山,所以大人一路安排了无数岗哨,备着给娘娘们坐轿子上山。”
岚琪自己也觉得稀奇,便想想这几个月她做什么来着,才记起从春末夏初,太皇太后就不让她坐轿子,每天来回永和宫和慈宁宫的路都是用脚走的,炎炎盛夏亦是如此,那会儿太皇太后只说她气色不好,要活动活动,不知是不是想着来日要爬山,但这几个月走下来,每天在紫禁城里穿梭往来,还真走了不少的路。
想到这些,岚琪心里暖暖的,感激太皇太后对自己偏心的一切。
她知道后头荣妃端嫔她们一定都不甘心,更不要说晕晕乎乎卧病的皇贵妃,谁不想伴随在皇帝身边,谁不想陪他登上泰山之巅,可她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是岚琪自己,也不晓得哪一步就再也走不动,如今也不过是咬着牙,一步步紧紧跟随,而支撑她的,就是想要和玄烨在一起的信念。
山越爬越高,路越来越陡,走过“不紧不慢十八盘”,最后的“紧十八盘”更为险要,后头有侍卫跟上来说,轿子上不来了太危险,大阿哥和太子决定徒步爬上来,其余人退至平缓处等候皇帝的命令。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岚琪慢慢地追上了玄烨,已经是一屁股坐在石阶上不能动了,但听皇帝的喘息也渐渐沉重,正吩咐侍卫,要确保诸位阿哥公主的安全,不能爬不用勉强,更不必听命于阿哥公主,只要侍卫们觉得太危险,立刻遣返下山,若不登顶,必须趁天黑前下山。
“还能走吗?”岚琪正大口喘气喝水,忽听背后的声音,可她却不敢回头,僵硬地说,“看见来的路,臣妾不敢动了,怕摔下去。”
山路太陡峭,乍一眼几乎是垂直的视线,也不怪岚琪害怕,玄烨让她伸出手,牢牢握住她后让她站起来转过身,笑话她:“爬山自然往上看,你往下看做什么?怕什么怕,那可是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路。”
岚琪却唏嘘:“臣妾一股脑儿地跟过来,把孩子们都丢在后头了,臣妾这个额娘可真够呛的,为了争口气,孩子们都不顾了。”
玄烨笑道:“每个人身边侍卫太监跟了无数,当地挑选了最会爬山的来,不比你可靠?”
岚琪已然满面疲倦,浑身无力地说着:“皇上,我好像真的走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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