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人传达完皇帝的旨意,匆匆离去,岚琪吩咐宫女再添一盆炭来,荣妃却笑:“你觉得冷?我是听得浑身热乎乎的,还以为能清闲地过个腊月,那些正经事总有规矩在不怕难对付,现下好了,皇上推过来这么件事,他自己想带哪个就带哪个,怎么又来烦我们。”
岚琪静静地喝茶,等着宫女又搬来一盆炭,环春那边打发了来传话的太监,走进门笑:“正月里进园子,等着春暖花开,那景色可美了,荣妃娘娘上回没有去,这次怎么也该去瞧瞧新鲜。”
荣妃笑道:“如今统共剩下我们几个管事儿,皇上离不开你家主子,她必然要去,我再跟了去,宫里怎么办?”
“园子宽敞得很,上回之后又多处修整建造,宫里姐妹们都去也不怕住不下,顶多是皇上白白躲去园子里一趟。”岚琪合上茶碗盖,笑意深浓地看着荣妃道,“皇上没说带谁不带谁,不如圣恩浩荡一回,咱们放话到六宫里问,想跟去园子里的,到姐姐或我这儿来说一声,不想去的就说不想去,这名单也不用咱们拟,让她们自己选择。”
荣妃摆手笑道:“不成不成,你胡闹,这下子还不是把整个紫禁城都搬过去了,多少人想跟着去,你这话放出去,我们俩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岚琪却凑近她,轻声笑:“一面这样放话出去,一面再让人去说万岁爷是要个清净地儿处理朝廷大事,若是体谅皇上的,就别跟着添麻烦。”
荣妃眨眨眼睛,笑问:“这是怎么个说法?”
岚琪笃然笑:“若是咱们做主,她们就会好意思私底下来热络拉拢,那门槛才要被踩烂。现在让她们自己做主,一个个可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只要有一个人来说想去,就在宫里传些挖苦讽刺的话,这一个没了脸面,后头可就更不敢堂而皇之地来了。咱们再私下拟一个名额,挑着皇上喜欢的人让跟过去,到时候说起来是她们自己来讲的,她们心里都明白。”
荣妃啧啧:“你瞧着温柔好亲近,肚子里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这件事要绕几个弯?”
岚琪满不在乎地说:“十几年了,我哪天不被外头的人编排,是她们一年年教我的,如今我不过是都还给她们罢了。”
“可你也别想得太美,万一都厚着脸皮非要跟着去呢?”荣妃不大放心,忧心说,“到时候闹哄哄地跟去那么多人,皇上心里该怨我们了。”
岚琪笑道:“都是伺候他的人,他怨我们做什么?姐姐若是觉得不妥,我也听你的,但你若也没个周全的好法子,不如试一试。再说咱们又不是皇帝,算不得金口玉言,到时候真闹得六宫都去,再改主意不就好了。反正她们不听也要听,不然还要分什么地位高低,还为什么要钦命我们协理六宫,这就是权力的妙处吧。”
荣妃伸出手指点点岚琪的额头,笑道:“鬼精鬼精的,从前真没看出来。”但念头一转,又轻声道:“说起协理六宫的事,从前就算只有皇贵妃,她也算执掌凤印是说了算的人,咱们如今手中虽有权,到底只是办差的,宫里要有个正经做主的才好,可惜咸福宫那位,已经不成了。我们四个人旗鼓相当,要哪个服哪个才好?”
岚琪颔首:“这事儿前几日在宁寿宫太后也与我说了,她不想太搀和宫里的事,她没有那个精神。”
“皇上的意思呢?”荣妃问,毫不客气地说,“你别怪我多心,宫里谁不知道,万岁爷对你能说真心话。”
岚琪谦虚地笑着:“皇上和我,可真没姐姐想得那么好。”又道,“皇上不曾对我说起,太后倒是提过,皇后娘娘虽然没了,她亲妹妹还在呢,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尊贵,只是年纪小些。”
荣妃恍然记起储秀宫里的佟嫔,唏嘘着:“太低调了,你看我都把她忘记了。”
岚琪缓缓道:“太后的意思,等她再长几岁年纪,就找个名头给晋了位份,妃位不足以也放不下她了,估摸着直接晋贵妃,凤印还是她们姐妹俩拿着才好。”
荣妃认可,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岚琪,想起那日在承乾宫门前散了,惠妃问:“将来再有皇后,会不会是她?”此刻想来心里不禁颤了颤,似不经意地说,“你就不为自己想想?”
岚琪心里明白荣妃想什么,脸上云淡风轻地说:“想什么呀,我和姐姐是一样的,要想也该那两位想。”
荣妃不禁嗤笑:“那两位可就甭惦记了。”
如此,六宫随驾畅春园的事铺张开,而因月末是太皇太后忌日,两年来每到这时刻都要忙碌,荣妃和德妃每天都找不见人,那些在景阳宫、永和宫外徘徊的妃嫔,想开口也找不着机会,再有宫里酸言酸语不少,这件事果然变得尴尬。另一方面,姐妹俩已私下拟定名单送到皇帝跟前,玄烨又删减添加了一些,荣妃要留下照管六宫不去,他特地再把荣妃加上了。
而因这几天忙碌,岚琪一时将袁答应的事忘了,等环春对她提起来,才想起那一晚疯疯癫癫的小答应,可环春却告诉她,近些日子梁公公派人看着,看下来袁答应一天天见好,院子里安安静静再也没什么哭闹的事发生,而平贵人根本就没找过她们麻烦。
“咱们求的就是太平,两处相安是好事,皇上不喜欢平贵人,可近来对她好,总是有缘故的,惹毛了她没好处,不能给皇上添麻烦。”岚琪心中有谱,更吩咐环春,“别叫王常在她们多心,不要去过问她们的太医,我估摸着太医是给收买了,这笔账等入了园子慢慢算。”
那之后,除夕元旦转眼便过了,正月初三大晴,皇帝携六宫侍奉太后入住畅春园,一时未定下回宫的日子,对朝臣们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办差,并无人有异议,可是谁也没料到,这一波入园的动静,竟在皇帝和太子之间埋下芥蒂。
这日圣驾浩浩荡荡入园,太后住进昔日太皇太后所居凝春堂,除孝懿皇后的集凤轩空置外,从前来过的都住在原处,岚琪依旧在瑞景轩,荣妃与她挨着住,宜妃倒是住得离皇帝的清溪书屋最近。至于惠妃,不知为何从太皇太后忌日前就病倒,荣妃亲自去看过她,病得委实很沉重,元旦后虽见好,但这次到底没能跟来。
这会儿妃嫔们找到各自的住处后,都纷纷来凝春堂给太后请安,要听太后说些园子里的规矩,可都还在凝春堂门前等着,想等德妃宜妃几人到了一同入内,却见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一打听,竟是王常在住的蕊珠院卧房里吊死了一个宫女,王常在进门就看到一个人吊在那里,直接就吓晕了过去。
这件事待问来详细的话,妃嫔们已经聚在太后跟前。宫里不乏自裁的宫女太监,各种各样的原因,大多不过是被欺负或被虐待,查得出什么的做做规矩,查不出什么的,通常不了了之。众人惊吓之余并没想太多,可等蕊珠院传来的话,说这个宫女原在无逸斋当差,是太子跟前的人,太后立时变了脸色,岚琪也愣住了。
传话的人很快被太后身边的嬷嬷带下去说话,太后轻咳了一声,妃嫔们纷纷安静下来,只听太后难得威严肃穆,一字字沉重地说:“园子里的事,和宫里的事一样,不能对外说更容不得私底下猜忌嚼舌根子,哀家不想在听到园子里有人议论这件事,否则的话,进了畅春园的门,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慈祥的人难得露威,很镇得住人,女人们纷纷起身,屈膝称是,岚琪亦随众,待得她们都散了,只留她在太后跟前,太后这会儿才软下脸,忧心忡忡地对岚琪说:“进园子前不是都打点好的,怎么还出这样的事,这个宫女在无逸斋当差的,怎么跑去蕊珠院吊死?”
岚琪连忙安抚:“您别着急,这事儿涉及到太子,就不该咱们管了,臣妾想皇上那儿会有主意,臣妾会好好管束园子里的人,不让他们到处乱传。听说无逸斋的规矩和毓庆宫一样,只怕之后的事也传不出什么,要紧的是太子好好的。”
太后很不安,又吩咐岚琪:“阿哥们都散居在湖边,一定派人好好看管了,别再出什么岔子。皇上也是,从前不让他们来,如今来了又不让跟着娘住。这里比不得宫里高墙相隔,他们又都大了,之前不就出过大阿哥和哪个什么易答应的宫女的丑事?现在三阿哥四阿哥也不小了,你们要留心。”
岚琪彼时听太后的话,心里就觉得哪儿不对劲,直到两日后皇帝傍晚来瑞景轩,进门到落座一句话也不说,她安静地陪在边上,正等得也要发呆了,突然听玄烨说:“那个死了的宫女,肚子里有身孕了。”
她心头猛然一惊,突然明白自己那天在凝春堂担心的是什么,难道说这宫女肚子里的孩子是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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