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却道:“那孩子?谁是那孩子?你随便说一句话,都带着仁慈之心,这如何使得,你要像看起来这样狠才成。”
岚琪回想自己刚才那句话,也不免苦笑,轻轻叹:“曾经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跟了八阿哥后能过得好,没想到一年一年下来,却变成这模样。”
“不必对作恶之人心怀仁慈。”玄烨面色严肃,“朕把八福晋交给你,是要看到她受到教训和报应,不是让你劝人向善感化她,若不然,我们之间的许诺也不必有了。”
“皇上。”岚琪却问,“良妃可否对您说过,她要让惠妃生不如死?”
玄烨颔首,“怎么了?”
岚琪道:“臣妾并不想与八福晋正面冲突,那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让那些事阴魂不散地缠着她,就好了。”
玄烨微微皱眉头,到底还是说:“只要你别姑息她,随便你怎么做,你要记着,她是杀了我们孙子的人。”
“若是胤禛有出息,让他将来自己为孩子讨回公道。”岚琪平静地说,“他才是弘晖的阿玛。”
然而提起孙子,岚琪心头一颤,与玄烨道:“毓溪离京前,让青莲带了一句话给臣妾,至今想来还是心疼极了。”玄烨问何事,岚琪眉宇纠结地说,“毓溪说四贝勒府不能枝叶凋零,她身子不好,李侧福晋的身子怕也不好生养,宋格格亦如是。她不能指望胤禛自己将喜欢的人纳妾收房,他不会做那种事,只有求皇上求臣妾做主,再为胤禛纳新人。皇上您看呢?”
玄烨手指微微一动,像是在数数,摇头说:“朕心里有人,但那孩子还太小了。”
岚琪见这桩事玄烨从未对自己提起过,也不想好奇多问,只是道:“那就另选几个,不必出身太高贵,给个格格的名分养在府里便是了,这对毓溪很残忍,可那孩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咱们就成全她吧。”
玄烨冷笑:“毓溪虽可怜,贤妻当如是。而朕当初想,老八夫妻俩境遇相似,能互相安慰扶持,没想到却变成现在这样,是朕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岚琪静静地听着,猜想在皇帝心中,因为自己而选胤禛,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到底还是看重儿子们的德才,八阿哥是有才的,可那孩子失了德,玄烨说过,他想要一个富有正义的皇帝,一个能真正将家国天下放在心里的皇帝。胤禛眼下,还不见得具备如此崇高的境界,他在众兄弟中略胜一筹,不过是别人都在算计的时候,他没做那些事。
江山为重,岚琪牢牢记着这四个字,更是她要让儿子铭记一生的四个字。
时光悠悠而过,杀弘晖的凶手一直没浮出水面,最最委屈的就是起先被怀疑的太子妃,但太子妃在人前端得高贵稳重,仿佛从未发生过那件事,照旧每天送滋补的汤药去乾清宫,表达她与太子的孝心。更每日晨昏定省带着孩子们在宁寿宫向太后请安,行走在六宫之间,往来与皇室之中,依旧是那储君之妃的风范,依旧是以未来的皇后的骄傲自居。
而那段日子里,因皇帝的有心亲近,和太子的关系并没有僵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太子妃甘愿受委屈不对之前的事做任何计较,太子跟着他,也渐渐放开怀抱,时常出入在乾清宫,旁人看着,父子间亦是从前和睦的光景,如此便将一些谣言打破,至少太子妃受辱的事,没有带来更糟的影响。
转眼已在七夕节,四贝勒夫妻离京近两月,拟定在中秋前回京。时不时传回宫里的消息,是胤禛差事办得好,毓溪身体也养得好,他们住在地方官的家宅里,那一家的女眷,很周到地照顾了身体孱弱的四福晋。
这叫岚琪放心不少,也有心思张罗宫里过七夕的事。原是太后的意思,说宫里近来没有热闹的事,气氛一直太压抑,虽然失去弘晖弘昀她也万分痛苦,可皇家不能阴云密布,必须要兴旺发达。七夕节把孩子们都带进宫,女孩子们乞巧,男孩子们凑个热闹,也不能因为弘晖的死而因噎废食,难不成往后小皇孙们都不进宫了。
太后是为了长远着想,岚琪能理解,与荣妃商议后摆下几桌宴席,七夕这日与阿哥福晋、宗室女眷们,带着孩子在宁寿宫热闹。但在那之前,听说宫里要过七夕,终于有人多热闹的时候,良妃特地来永和宫对岚琪说,虽是七夕,但也近中元节,手里有人命的人,在那样的日子前后几天难免会心生惶恐,八福晋若是凶手,兴许就藏不住。
七夕这一晚,众人热热闹闹围着太后哄老人家高兴,岚琪端坐一旁,手里捏着那只耳环,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席中的八福晋,年轻的妇人与身边的妯娌们谈笑风生,真真难为她,能将罪恶掩藏得那么好,能戴上如此完美的面具出来见人。
天涯共此时,一轮明月也同样悬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胤禛此番带着妻子南下,是复查河工之治,防止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欺瞒灾情,胤禛每日出入,像在京城一样忙碌,除了刚开始几天,之后真正能陪着毓溪的时间并不多。
府里的夫人小姐们,才是每天陪着毓溪的人,今日七夕,家中多女眷,自然要摆几桌酒席,夜里赏月乞巧凑个热闹,以求女孩子们一生的好前程。
夫人的外甥女钮祜禄氏,是几乎与四贝勒和毓溪同时到这家来的。夫人膝下无女儿,亲妹子在钮祜禄家生养了女儿,她便当亲闺女一般看待,两地相隔不远,时常接到家里来。
这一次并不知道四贝勒会住在他们家,孩子都到家门前了,不能赶她回去,没想到留下后,陪在身边和四福晋一道作伴,胜在年轻活泼,很讨四福晋喜欢。
今夜乞巧,毓溪与夫人上座,看着姑娘们嬉闹玩耍,正热闹时,突然有人说四贝勒到了。
胤禛似乎不晓得这里有那么多女眷在,又或许是出门两天了急着赶回来看望毓溪,他就这么毫无顾忌地闯了进来,吓得女眷们避之不及,纷纷散了去,都不敢与四贝勒对上眼。
毓溪亦是迎上来嗔怪丈夫:“在人家家里住着,怎么也不顾忌些。”
夫人跟上来道:“贝勒爷若是把这儿当自己家,就是妾身和我家老爷的荣幸了,妾身还想,下个月贝勒爷和福晋就要回京,往后家里空落落的,还请福晋将来想离京解闷时,再故地重游。”
却见漂亮小姑娘跑来,笑她的姨母:“您怎么已经说起送客的话了,还有一个月呢,您这话一说,贝勒爷和福晋不得立刻就回去了?”
夫人却拍了外甥女的脑袋,责备道:“见了贝勒爷也不行礼,没规矩,赶紧给四贝勒磕头。”
毓溪却笑道:“妹妹这些日子常跟着我见贝勒爷,哪儿还那么多规矩。”拦下之后,便辞了夫人与丈夫回他们休憩的院落,再不来这边热闹。
散了的女眷们等贝勒爷走后又重新聚回来,拥簇着小钮祜禄氏去玩耍,老夫人看着外甥女走开,又往四贝勒夫妻俩离去的方向呆呆看着,她的大儿媳妇上来搀扶婆婆,问额娘发什么呆,夫人轻声道:“福晋昨天问我要了你妹子的生辰八字,你说福晋想做什么?”
儿媳妇眨了眨眼睛,惊讶地说:“难不成相中了妹妹?”
这一边,夫妻俩回到卧房里,毓溪亲自伺候丈夫洗漱,在别人家里纵然被悉心照顾着,许多事也不方便假手他人,屋子里的事一向是毓溪自己张罗,来这里一个月后,她心情就好多了。
儿子的死依旧是梗在心里的剧痛,但日子要过下去,胤禛还有忙不完的差事,她不能抛下丈夫不照顾,更不能不顾胤禛的前程,那日喧嚣的雨声里,胤禛答应她将来延续孩子未完整的人生,那么就算是替儿子活下去,毓溪也必须要振作起来。
也许从失去弘晖的那一天至今,她就从未真正颓废过,旁人或许会觉得她装得很辛苦,可只有毓溪自己知道,她是心甘情愿变得坚强,不坚强,还能怎么样?
此刻胤禛换了衣裳,就懒懒地靠在了榻上,这次出门走远了,大部分时间都在马上颠簸,饶是年轻也不堪疲惫,又急着回来看望毓溪,路上不曾耽搁,此刻妻子在身边,他才安心了。
毓溪端来一碗茶,看着他徐徐饮下,接过茶碗后,稍稍犹豫了片刻,轻声道:“今日我给额娘写信了,白天已经送往宫里去了。”
胤禛嗯了一声,问有没有替他向额娘请安,毓溪颔首称是,拨弄着手里的茶碗盖。
“有什么事吗?”胤禛见她神情犹豫,似乎有话要说,温和地哄着,“是不是想家了?”
毓溪却道:“我把钮祜禄家的姑娘的生辰八字,夹在信里寄给额娘了。”
胤禛没明白,问她:“做什么?”
毓溪望着他,双眼晶莹闪烁,轻声应:“想看看她的生辰八字,与你合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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