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三,整座尤国皇都被一片茫茫白雪覆盖。
往日躲在青石板下的墨绿青苔早已不见了踪影,屋檐上倒挂着如狼牙般的一排排冰柱。几只浑身灰麻的鸟雀从屋顶掠过,留下一串串如叶般的脚印,又很快被那天降的大雪重新填满。
······
这冬日的夜色总是来得很快,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加快了脚步。青楼和酒坊开始掌灯,那丝竹的曼妙音乐夹杂着醉汉粗鲁的调笑一起飘进了刺骨的寒风。
明日便是墨王府老夫人的生辰了,本来还在皇安寺内为安然祈福的云鹰和弋欧宁连夜赶回了皇都。马车匆匆行驶在灯光昏暗的街道,留下两行足足十公分深的沟壑。
弋欧宁正靠在车内假寐,却突然那小榻上本来熟睡的安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睁眼便是嚎啕大哭。
望着床榻上哭得声嘶力竭的安然,弋欧宁赶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背脊:“然儿乖,然儿不哭。”他费尽了精力去哄他开心,却没有丝毫效果。那怀中的小人不止哭声越来越大,甚至好几次都差点呛地出不来气。
云鹰赶忙停了马车撩起了车帘:“这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哭得这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分明是睡得好好地,突然就哭了。”
“会不会是做噩梦了?”
“这谁能知道?”
两人都是初次当爹,丝毫没有经验。只能是竭尽全力去讨他开心,出尽了洋相。
“然儿看这儿,云爹爹给你画个大花猫。”只见云鹰拿起那小茶几上的毛笔,沾了墨汁就往脸上胡画。可奈何他整张脸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却仍旧没有让弋欧宁怀中的小人停了哭声。“这可怎么办?然儿往日可最喜欢我给他画的花猫。如今却竟连这大花猫也不能讨他欢喜了?”
“想来定是被噩梦给吓着了。不若你来抱着,我去找找那拨浪鼓。”
云鹰接过安然抱入怀中,又不放心地腾出只手来指挥着弋欧宁四处翻箱倒柜:“我记得好像是在那小箱子里,你看看在不在那儿。”
“没有!没有!你再仔细想想。”
“那你看看是不是落到那榻下了?我记着之前然儿好像拿在手上的来着。”
弋欧宁闻言赶忙蹲下身将手探进床底,奈何他半张脸都已经贴在地上了也没见着那拨浪鼓的丝毫影子。
“也没有,我说你就真想不起来了吗?堂堂的鹰楼之主,记性怎么就那么差?”
“我记性差?我什么时候记性差了?那不是忙着带孩子嘛,谁有闲心思去管那拨浪鼓?”自从月儿走后,除了他和弋欧宁,其他人谁也带不住然儿。又加着思念月儿过甚,他就努力让自己把全身的心思都放在了然儿身上,当起了超级奶爸。
他自恃文武双全,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就算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对他来说都不过小菜一碟。可谁知道这世上最难的竟会是带孩子?
谁能想到他堂堂鹰楼之主,伸手一挥便能让整片大陆抖三抖的存在,却整天为了讨一个小屁孩儿开心去扮猫扮狗?世人称他活阎王,可是谁能想到他这个活阎王为了让这小屁孩儿喝一口奶,竟会躺到地上对一个奶娃娃耍起了无赖?
他活的憋屈啊!
就在云鹰抱着安然自怨自艾时,弋欧宁恼火地拍了拍手,叉腰怒瞪着眼珠子,似乎恨不得将他浑身给戳出个洞来:“还不都是怪你?本来这马车就挺大的了,你还非得再加个车厢出来,我说你是不是要造出个房子来才甘心?”
为了照顾这奶娃娃他已经累地上气不接下气,这云鹰还非要搞些幺蛾子来增加他工作量。这前面的车厢找不到,他还得跑到后面的车厢去翻箱倒柜。本来下午为了哄安然吃饭他就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他恨不得直接将云鹰剁吧剁吧给油炸了。
云鹰闻言倒也不甘示弱,手上倒是安抚着怀里的奶娃,那嘴上却也不闲着:“我这么做不还是为了然儿?那后面的车厢全是给他买的玩具,不就是为了应对如今这样的情况嘛。我说你没看到然儿哭得厉害吗?你不去找那拨浪鼓,跑这儿跟我较什么劲?”
“你!”弋欧宁也再说不出话来,毕竟云鹰说的没错,后面车厢那堆叠如山的玩具可都是给他的仔买的,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是气鼓鼓地去找拨浪鼓了。
就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东西正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时,却突然眼尖地发现这后面的车厢不知道啥时候又装了个门。想起之前的经验,他心中立马警铃大做,云鹰这厮莫不是还想再加个车厢?
事实证明他想的没错,此时云鹰正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伸手便抢了拨浪鼓开口道:“然儿不是吃不惯其他羊的奶嘛,所以我准备再加个车厢,到时候走哪儿也方便。”
“也就是说你是准备将月竹园的羊给牵到这儿来?”
“不错。”
“你······”弋欧宁闻言是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他以后不止要当奶爸,还得兼顾着去给一只羊喂草捡屎。可偏偏这云鹰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然儿,他就是再累也得咬牙给撑下来。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的劳碌命,弋欧宁直接瘫坐在地上仰天太息:“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
“造孽,造孽,你造什么孽?没看到这拨浪鼓也讨不到然儿欢喜吗?还不快多捡些玩具来?”
“得得得,我捡,我捡!”弋欧宁倒是也不敢再与云鹰多说些什么,自从当起了奶爸,这厮就蹬鼻子上脸,天天指使他干这干那。偏偏然儿对这厮比对他这个正牌老爹还要亲,搞得他对云鹰完全没了办法。
看弋欧宁弓着身子认命地在那玩具山中努力地扒拉着,云鹰这才放心的回过头来继续哄着怀里的奶娃。“然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你可别吓云爹爹啊。”他从前从未见安然哭地如此厉害,他了解安然的脾性,只要他耍些猴戏,这奶娃就能收住哭声,可如今这些把戏却完全不起作用了。着实让他有些忧心。
······
就在车内两人心急如焚的一刻,那离马车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一位身穿黑衣的蒙面女子正坐在屋梁上失神地望着这边。
这女子便是九歌。
一个月来,她昼伏夜出,拼了命地往皇都赶,就为了能早日见到这些人。
她不信命,她以为只要有冰魄珠,只要不晒到太阳,就不用去吸食人血。可她终究是太傻,就算身体不腐烂,没有新鲜的血液注入,到时候身体内的死血不流通导致身体僵硬,她依旧会成为孤魂野鬼。
望着那车内传出的昏暗灯光,听着那奶娃嚎啕的哭声,她恨不得立马飞身上前去将那孩子抱在怀中。可她如今是个活死人,要如何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终究是懦弱的,她没有勇气去让他们知道她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她希望自己在他们心中永远是美好的。
听着那孩子逐渐嘶哑的嗓音,九歌痛地不能呼吸。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母子连心,然儿一定是感受到了她的存在才会哭得这么厉害。她伸手捂住胸口想要找到一丝安慰,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心。
“然儿······”她颤抖着双唇望着那已经僵硬的双手,她想要活动腿脚却发现整个身体都似乎不再属于她,她拼了命地想要站起身来,却最终只是顺着那倾斜的屋顶摔落在雪地中。
“难道······真的就是大限将至了吗?”可是她舍不得她的然儿,舍不得她的爱人啊。她的孩子还那么小,她怎么甘心离去?
她不认命地想要再重新站起来,却最终是——徒劳无果。
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她的身躯,那娇弱瘦小的黑色最终被淹没在那茫茫白雪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病榻上的九歌终于被一阵鸟鸣惊醒。她不可置信地动了动手指,竟惊讶地发现自己整个人与常人无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外间的房门在一阵“吱呀”声中被人推开。她赶忙警惕地往床内缩去,却瞧见夜婉舞正端着一碗殷红的汤药走进了内间。
“趁热喝吧。”
眼见着那汤药越来越近,九歌只闻见一阵刺鼻的腥味,不用任何人解释她便知道这碗里装着什么了。
“姐姐,听妹妹一句劝吧。”见九歌呆愣地望着碗里的鲜血没有丝毫动作,夜婉舞眼神一凛,随即便掩了眼底的暗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愿意去杀人,可不代表这些人就不会去伤害你。你可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死的,难不成你不想报仇?这剜心之仇,你就甘愿如此忍气吞声?”
“报仇?”九歌闻言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其实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只是不知为何来了这古代就突然变成了圣母。如今她终于被这软弱的性子害成了活死人,她岂能甘愿就如此忍气吞声?
“不错,报仇。”知道自己终于要唤醒九歌心中的魔性,夜婉舞掩了得意赶忙趁热打铁地开口:“你不止要为自己报仇,也别忘了还要保护你要保护的人。那曲青芙成了怨灵,若是让她知道弋欧宁来了皇都,她岂能如此轻易放过他?还有然儿,然儿还那么小,你忍心就这样离开?”
“不,我不能让他们有事。”她怎么能忘了还有曲青芙?她怎么可以让欧宁他们受到伤害?
这件事,决不能发生!
九歌直直的望着那碗里的鲜血,原本幽黑的眼眸早已是一片猩红。夜婉舞说的不错,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她从前善良地一塌糊涂,可换回来的又是什么?
老天爷待她不公,她又岂能认命?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当初就是太不为自己着想才会换来个挖心的下场。
“你说的不错,成魔又如何?我誓要与老天抗争到底!”就算是与欧宁他们心中的月儿背道而驰,她也心甘情愿。
心中的魔性终于冲破最后一道枷锁,九歌周身原本萦绕的紫光开始渐渐消失。一团团如墨般的黑气生出,萦绕在她的周身就像是来自暗夜的妖魔。
只见她眼神一凛,伸手便抢了那装着热血的瓷碗一饮而尽。
温热的血液让九歌瞬间精神抖擞,她如同着了魔一般舔食着碗底残余的血渍。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漂泊数月、行将就木的人终于看到了大陆,这一刻,她终于成为了那个真实的自己。
一碗鲜血根本不够九歌恢复,她扔了瓷碗转头望着夜婉舞,一双猩红的眼睛里散发出骇人的幽光。此刻的夜婉舞在她眼中,就是一个能吸食鲜血的猎物。
见九歌丝毫不满足地舔舐着嘴唇,夜婉舞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又很快垂下眼睑掩饰了过去。只见她微微后退几步,随即轻笑着开口:“早知道这点鲜血是满足不了姐姐的,所以我已经备好了食物。姐姐就尽情享受吧。”
说完她纵身一跃,几步便出了房门。不消片刻便推搡着一浑身发抖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是个地痞无赖,他死了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见九歌直愣愣地望着那男子,双眼里露出的,是捕到猎物的饥饿。夜婉舞知道如今的九歌不会再顾忌到任何,立马便识趣地自觉退出了房间。
就在关门声落的一刻,屋内响起了男子凄厉的惨叫。望着屋顶惊起的飞鸟,夜婉舞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露出了邪笑。
“天命不公?呵呵······你如今,不还是被我玩11弄于古掌?”她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来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