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皇子行至大殿,见到已经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李山河,那枯老身躯裹在暖身围袍下,半两月光倾洒银丝,照及半副面孔。一时难以接受,双膝跪地,恸哭一片。
李山河所料不错,正是不想看到这番场景,才独自静坐殿中,等待寿元枯竭之时。偌大凌天皇朝,今日之始,彻底无主。一待雄主陨落,陨落之时,无人伴在其身侧。
在那众多痛苦的皇子皇女中,李天余掩泪哭泣,眼中却有精芒酝酿,李天霞低头沉默,表情复杂,不似其他皇子般失态,仅是眼眶有一二湿润。
这凌天皇朝,将有一股风云涌起。
李长笑在昏暗街头巷尾处,被一人拦下,两人四目相对,借着月光照拂,那人儿手持拂尘,身穿道袍,青簪束长发,眉心长有金纹,似在隐隐发光。
“等你许久了。”慕琴目微垂。
“你知道我会来?”李长笑问道。
慕琴如实道:“李山河寿限,我猜测你或许会来。”
自龙城一别,二人时有“擦身而过”,时有庙中对视,却仅此而已。若细细想想,如此这般面对面而立,四目相对,已足足过去数百年之久。
此中唏嘘之处,怎让人不叹呢?二人间的联系妙不可言,谁也不会抬上口头,对于慕琴主动与自己相见,李长笑略感意外。
两人便这般走着,李长笑问慕琴,是有意在凌天皇城等自己?
慕琴轻轻点头,当李长笑说及,这不似她的做事风格时,慕琴欲言又止,最后一拂拂尘,莲步轻走,前李长笑半个身位。
凌天皇朝虽无宵禁,然此刻夜已至深,四下也无酒楼,两人便这般漫无目的的行着,穿行错落有致的街道。
慕琴还是这般,清冷少言少语,似乎世间的一切,都难以动容她的心绪,纵使与李长笑相见,甚至可算她主动寻李长笑,也依旧是这般。
却更加发现,数百年未见,她已然越发看不透对方了,对方好似一直在变,也似从未曾变过。
得见那深巷处,尚有一家酒铺未打烊,李长笑径直走去,朝凳子上一坐,点了三两份小炒,要了二三两小酒。掌柜嘿嘿一笑,瞧着二位来客,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出来饮酒作乐,目光揶揄游转,忙活去了。
慕琴端庄坐下,目光始终在李长笑身上,既不避讳也无杂念,店家小二先上碗筷,瓷碗放在桌上,传出各种脆响,但二人却均是久久未言,李长笑这自来熟的人儿,便是与车夫马夫,牛羊鸡狗,都可聊上半天,自找乐趣的人儿,此刻却不知说些什么,气氛有些许沉默。
“有人…想动你香火。”
待酒水先上,李长笑自酌一杯,才试着打开话题。
“我知道。”慕琴未喝酒,仅是饮水,“但我已不在乎。”
“不在乎?”这回答显然让李长笑一愣。
慕琴轻轻点头,算作回答,旋即目光又这般,静静看着李长笑。平淡,恬静,与其对视,李长笑只觉那目光,已平静得复杂,又平静得纯粹。还是店小二端来饭菜,才打破这股平静,渐起一二涟漪。
“来喽。”店小二送来了菜,目光在二人间游走。意识到了什么。这二人眉来眼去,许是各自心生爱慕,却不得说,不敢说呢。店小二转头看向李长笑,心中既有羡慕,也有鄙夷,瞧他生得却也不差,怎的是个胆小鬼,不敢说?
很快,店小二退至一旁,偷瞄二人发展,掌柜也来凑热闹。
可那些凡俗中人,又怎会知道世间之情,绝不只有男女之爱而已?凡人寿短,那一生不过爱恨情仇而已,而仙人寿长,虽仍逃不过爱恨情仇四字,却更加复杂。二人间的感情,更是复杂之上的复杂,绝不是喜欢不喜欢,爱不爱所能概论。便是问本人,也理不清总总。否则这数百年间默默对视,又默默离去,此种种种,又怎能解释。
慕琴夹起饭菜,送入口中,自入香火一道,她虽仍自封灵、体、神,却无需进凡食维持己身,源源不断的香火,滋养她的肉体,抵御着岁月的侵蚀。
没人知道,这位河母大人手中的香火神术,已是怎样一番境界。这是一顿平平无奇的饭菜,吃肉,喝酒,吃菜,那几碟小炒,几碟素菜,不过几筷子便被吃尽,让人很难不怀疑,这家铺子偷工减料。
吃尽饭菜,李长笑把酒碗中,残留的一二酒水,顺着酒葫芦口倒进去,见得这一举动,慕琴却有些恍惚,记得那且忘大道,潇洒天地之时,白衣也曾做过类似举动。当时嫌他丢脸,跳起来给了他一拳头,现在再看,却莫名会心一笑。
慕琴坐姿盈盈,腰挺得极直,有微风吹过,发梢飘舞,自有其风度。李长笑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走了。”
他将铜板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去。那在一旁偷看的店小二与掌柜,险些便要骂娘了,偷看二人一宿,仅看到那男的胡吃海喝,那女的细嚼慢咽,全无半点对话。
虽说二人生得好看,却也不能这般吧?总该来上点爱恨纠葛,你抛弃我了,我报复你了,再牵扯出一些伦理纲常,道德治法等等,才不枉那份期待。
可事实并没有,李长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走人,倒是慕琴仍坐于原位,久久未曾离去。待那剑客行至门口时,她才眼微一闭,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
本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与掌柜,瞬间来了精神,转头又看,那将要离去的剑客,已经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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