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坚这才想起来自己急匆匆地跑来是干什么来的,他紧走了两步说道:
“你不知道啊,他娘的那些汉……那些宋兵,隔着城墙在下头叫嚣我们是孬种,我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现在军镇中的军民,民怨沸腾,还有人说换了皇帝了,皇帝重用你这样的汉人小子,没骨气!多的是人说想杀了你,然后去战场上跟宋人拼命的。”
沈留祯听闻,眸光闪动,望着虚空处思量了一番,然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拿着帕子遮了遮唇,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就这点事儿?”
独孤坚那双肿眼泡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鲜卑话又急又快地问:
“这是小事?这是小事吗?都快哗变了,这是小事?!”
沈留祯双手放在被子上,无奈地看着他笑了一下,说道:
“打仗我是不行,但是要论揣摩人心,我有自信,这世间可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我。……他们想打?那就让他们打么。”
独孤坚一下子懵了,看着沈留祯有些不确定地问:“不是要来谈和的么?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的?我可真去传话开打了啊,他娘的那群宋狗在城下叫的欢,我不杀他几个难解心头之恨!”
沈留祯皱起了眉头,用手指轻轻地按了按自己的耳朵孔,嫌弃地说道:
“我说独孤将军,你照顾一下我的耳朵。沈某是个文人,读的是圣贤书,听不得你这污言秽语,以后别当着我的面骂脏话了。”
尤其是他爹和谢元都在宋军军中任职,他自己也是汉人,跟鲜卑人到底是隔着族群呢,于是怎么听怎么刺耳,怎么听怎么心里头不舒服。
独孤坚看着沈留祯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身子,嬉笑着说:
“太激动了,没忍住,沈侍中,我以后一定注意,嘿嘿……注意。”
沈留祯这才放下了手,表情松懈了下来,因为病了许久,脸色都透着虚弱,说道:
“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说的自然是真的,魏宋再次开战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不是现在。要等国内的叛乱彻底平了,陛下的兵权和威信都稳固了再说。
现在他们叫嚣着要开打我也理解。
俗话说得好,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合情合理的事情,你若是硬堵他们的嘴,拧着他们的意思来,只会适得其反,让那些人心中的憋屈和愤怒之气越来越多。
所以,你去跟他们说,让打,现在就开始做准备,让他们先理个能赢的章程出来。
事先说好了,现在没有援兵,就用平治军镇的现有的这些兵力。
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从上到下,有了主意的交给自己的上司审阅,他说可行,就往上递,他说不可行,就推了。
最后若是哪位将军手里能拟出来一条制胜良策,立马就打。”
沈留祯一口气说了许多,觉得胸腔又有些痒,于是捂着帕子就轻咳了起来。
独孤坚对汉语本来也不是多精通,反应有些慢,坐在那儿思索了一会儿,才“哦”了一声。
“去吧。”沈留祯轻声说,又将搭腿上的书册拾了起来,接着看。
独孤坚好大一个块头,笨拙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往外头走。
他走到了门口又转了回来,问:“你刚刚说的那个……俗话,疏啊堵啊的,什么意思,没听懂。”
沈留祯的眼睛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对着他温和地笑了,耐心解释说道:
“是堵不如疏,疏不如引,来源于大禹治水的故事,说中原很久以前,洪水泛滥。
这句话总结的是治水多年,从堵洪水,到疏通河道,再到分水引流的经验。
意思是建堤墙堵的时候,只能维持时间很短的安全,聚集的洪水越来越高,就会造成更大的灾祸。只有分水引流,将水流合入四海,才让洪水归于平静,是最好的法子。”
独孤坚愣愣的听着,听完了之后,眼睛抬了抬思索了一番,高兴地说:
“懂了!我懂你什么意思了,嘿嘿……我这就去!”
说罢就转身走了出去。
沈留祯浅浅地笑了,笑得很温和,脸颊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他很高兴独孤坚这样的人,能对汉人的典故之类的感兴趣,总比那些固执己见,一味地仇视的汉人的人,强上太多了。
若是有可能,他更想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头,做一个教书先生,跟汉人讲一讲胡人的好处,再跟胡人讲一讲汉人的优点。
这样,胡汉能各取所长,和平共处,再也没有歧视,便不会有战争。那当年临江城外的那一幕惨剧,就不会再发生了。
说起来,他和谢元两个,虽然打小各自信奉的力量就不同。
他信奉的是书本和知识,谢元信奉的是武力。
可是若说真正的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且定了具体目标的,就是当年在临江城外,跟关义飞他们那些孤儿在一起的时候。
按照道理说,若是想以武力结束战乱,以军事素质看,选魏国要比选宋国有希望。
若是想以文治实现抱负,选宋国也比魏国更容易施展。
可惜当年阴差阳错,他这个文治路子的被迫去了魏国,阿元这个以武力平天下路子的,反倒选择去了宋国。
他们两个都选了一条荆棘满地的道路,哪个也都不好过。
不过……阿元因为是个女郎的原因,又要比他多一层艰难……
想到此处,沈留祯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又咳嗽了两声。他忧愁地看向了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
“阿元啊阿元,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
谢元在郡主府上呆了还不到一日,皇帝的亲信太监,宫里的何公公就来郡主府上宣旨来了:
“中郎将解元接旨:朕昨日思虑再三,谢将军少年英才,既然与怀真郡主缘分颇深,特赐婚于二人,择吉日完婚,钦此。”
跪在地上的谢元一听,猛地抬起了头,满头都是问号:皇帝老爷子这是疯了吗?!明明知道她是个女郎,还给自己的女儿赐婚?!!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刘家父女两个难道就没有一个是正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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