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从未在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她仰着脸想了想说：

“从家里头出来之前，根本没想过没吃没喝的会受苦，只觉得……家里头太拘着了，受不了、气不过。出了家门之后，才意识到，原来离了家这么苦。”

“哎呦……你胆子真大啊，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外跑了。幸好没有出什么事情啊，要不然你爹娘还不哭死了。……后来呢？后来吃了苦，有没有后悔啊？”

谢元说：“有过，可是想想回家之后什么也不会改变，实在是待不下去，忍一忍后悔劲儿就又过去了。后来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到现在许多年都没有回过家了……”

关娘子脸上又露出了怜惜她的表情，问：

“那你爹娘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他们怎么说？”

谢元听了她的话，想了想，将盆子里头的污水倒了，说：

“应该是知道了，我也没有给他们写过信，或许在等我回家吧。”

关娘子追在她的身边，心觉的谢元抱个盆子倒水都那么好看，不由地又多看了两眼，仰着脸问：“那……那你不想回家啊？”

谢元愣了一瞬，丹凤眼中眸光闪动，想着爹娘曾经的话，想着她现在一败涂地的结果。

一想到他们或许会因为她的失败而高兴，会庆幸她终于回了家。会说你看看，我们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听，非要瞎折腾。她就忍不住的难过。

谢元丹凤眼垂了半扇，掩饰住了自己心中的寒凉，冷冷地说：

“不想。”

“那你以后，会接着在魏国当将军吗？……他们那里答应了可以让你当将军吗？……也有可能哦，北夷人野蛮不开化的，不像咱们这里规矩多，或许可以的，是吧？”

谢元突然皱了皱眉头，为关娘子言语里头的这种矛盾而感到诧异。

野蛮不开化，却可以容忍她做个女将军……那野蛮这个词，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关娘子看看谢元不说话，谢元也这么看着她，两个人对视了许久。谢元才说：

“我不知道。”

如果真的魏国可以让她做女将军，她会接着去吗？为了什么？为了魏国打宋国吗？

她不想。

虽然宋国已然让她失望透顶。

可是方伯，还有愣子，许许多多存在在她记忆里头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宋国的兵卒，是普通的，只想吃饱饭过安生日子的人。

她见过了相处过了，知道他们不仅仅是战场上一个数字，而是活生生的人。

那她怎么能做到改换门庭，反过来带着兵，去杀他们呢？

最主要的是，为了什么？

曾经她以为，当将军可以实现自己的抱负，实现自己的价值，可以保护许多人不受兵匪侵害。或许有一天，可以统一全境，消灭战乱，让世上不会再有关义飞和寻丫那样的孤儿。

可是现实结结实实地打了她一个巴掌。

自从从边境进了朝堂这几年，除了争权夺利，为了刘家江山的稳固而呕心沥血精疲力尽，她做的事情哪一点跟她当初想要的沾边儿呢？

最一开始，她还想着，只要朝堂稳固了，万众一心，后头就可以练兵，可以锻造武器提升装备，可以等待时机，灭了魏国。

可是单单是朝堂稳固这一项就怎么都过不去完不成。

没有万众一心，只有灭不完的蠢蠢欲动、狼子野心，光是勾心斗角就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精力，何谈其他？

或许这就是沈留祯所说，皇帝这个位置不是普通人能做的，强行扶植只会是逆天道而行，德不配位，最终自食恶果。

“啊？……不知道？你不想当将军了吗？我见你每天早上起得那么早，那么辛苦的练武为了什么？……不做将军那么好的武艺不是可惜了吗？”关娘子很是惊异。

谢元拉水桶的身子又是一僵。

今日关娘子问的许多，都是她不曾认真想过的事情。最近实在是太伤心了太丧气了。根本就没有心思想以后会如何。

“……从小习武，习惯了……太累了，没想过以后。”谢元坦白地说。

“太累了”这几个字，是她的心声，吐出来的时候都好似带着沉沉的重量，砸在地上，都能砸个坑出来。

关娘子不知道她说得是心累，只是连忙安慰道：

“哎呀，累了？我没看出来你累了呀，呀……看你耍剑快得嘞，‘唰唰’的，嘿嘿……”关娘子憨厚地笑了笑了，

“累了就休息休息，其实不当将军也挺好的，你都已经当过了呀，出过名了，也扬眉吐气了。以后想过过安生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着，将打好的水往旁边的厨房里头拎，拎到了灶头前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直起了腰，就冲着外头的谢元兴奋地说道：

“我听说沈郎君跟你是娃娃亲，那多好啊……哎呦喂郎才女貌……哦不对，是女才郎貌的。解将军长得是俊，那沈郎君是美啊，他看着你的眼神，喜欢的哟，那水光晃啊晃的……他本来长得就好看，那么一望，就好像装了个月亮在眼睛里头。”

关娘子的兴奋好像更加的多了，她捂着胸口仰着脸，说道：

“他的脾气还那么好，爱笑，也没得什么架子，对谁都那么客气，对解将军你也是情真意切的，真是难得。

而且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凭得是父母之命，缘分刚刚好……我看你们两个在一块儿，我心里头就高兴。世上有这么好的两个人，还是一对儿，想想就觉得好哇。”

谢元捞着衣服涮洗的手僵在了那里，看着厨房门口一脸幸福的关娘子，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这该从哪里说起呢？沈留祯确实是好看的，对她也是真情实意，包括亲事。

过了孩童时期的懵懂，现在长大了，看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人，她明白这一份幸运多么的珍贵。

尤其是她这样一个没走寻常路子的人，沈留祯存在的意义不仅仅是有情义的未婚夫那么简单，还是她的精神后盾，是退在角落的温暖，她当然是庆幸的。

可是……说他是个好人，就有些牵强了……十分的牵强。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摆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

正在这个时候，沈留祯出现在了拐角处，冲着她招了招手，神色有些郑重，说：

“阿元……章青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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