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清楚。死个明白,也是人生快事。”圆尘把玩着手里的匕,眉梢的杀意愈浓厚。
无论是在执刀的圆尘主持,还是世家才俊高宛岘眼里,辛夷都像个小蛾子,死之前还扑棱几下翅膀罢了。
辛夷润了润唇,语调愈温柔:“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主持一句:除主持以外,她最后见的人是我,最后肯见她的人也是我。主持这么快就想把我送下去见她,可问过她愿不愿?”
辛姬与高女,情谊深重,是友断非敌。这是辛夷现在握在手中的棋子。圆尘如果要杀她奠高宛岫的亡魂,那至少也得明白,那亡魂要不要这样的祭品。
而凭圆尘和高宛岫的羁绊,圆尘不可能忽视妹妹的心意和选择。
果然,圆尘的脸色僵了僵,趁着他缓缓启唇要应对,辛夷又立马开口,将他的话堵得死死的:“再说,小伏龙不握刀剑。因为这种方法实在是太蠢。关西大汉手握柴刀一刀落人头,人是杀得痛快,却也将自己供到了明面上。小伏龙号称天下之子,不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拖延。这是辛夷的第二颗棋子。
只要圆尘放弃“直接刺杀”的方式,她就能获得喘息时间。不斗刀剑,斗博弈算计,虽然会更无情,但她却不一定输。
油锅再滚烫,锅底的大虾也是要跳两下的。何况,她辛夷已多少可算是,这天下棋局的对弈者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圆尘忽地低低笑起来。他的笑声不大,却一声声渗到人的血肉里,令那条条根骨都冷得青。
辛夷眉心猛跳。
前时被自己压下的危机感,顿时像井喷般汹涌而出。
“辛夷,你很聪明,和那些聪明的人一样。你们看透了小伏龙,却从来没在意过阿岫的哥哥。最心爱的妹妹死在自己眼前,那最后一声哥哥扰得我日日不能安眠。没有哪个做兄长的,还能忍受这样的折磨再多一日,再多一刻。”圆尘伸出指尖缓缓拂过刀面,好似那雪亮的刀面上映出了佳人笑靥,勾起他唇角诡异的浅笑,“阿岫,不要怨哥哥。”
最后一个字落下,圆尘的身形猛地动了。
逃。
这是刹那划过辛夷脑海的一个字。
然后,她的脚也不由自主地动了。
夜色浓重,月隐云霰,大户人家门口的油纸灯笼吱呀吱呀晃得人心惊。屠夫院子里的大黄狗觉察到街道石板路上传来的异响,也只是懒懒地吠两嗓子,便再没动静。
一切安宁,静好,白露今日生,秋夜露重风盈袖。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靠近城郊的某处街道,正在上演一幕追杀。
逃。活下去就只能逃。
辛夷的脑海里就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什么心机算计,什么利益博弈,此刻都太过遥远。如今要想活下去,只有简单又“粗*暴”的一个字:逃。
辛夷根本不敢回头。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一声声撞得胸腔疼。她听见自己的绣鞋擦过青石板路,急促又笨拙地闷响,时不时撞倒路边腌菜接雨的瓦罐,碎裂声格外刺耳。
而身后圆尘的呼吸声,沉稳又有序,好似已经盯准了猎物,不过是在享受着游戏的乐趣。
二人沉默不言,没有喊杀也没有求饶,只是在夜色中一前一后,追逐过长安一百零八坊。
辛夷开始呼吸困难了。
她不知道逃了多久,双腿已像灌了铅般的沉重,拖得她整个人跨半步都是艰难。胸口好似塞了棉花,根本来不及换的气,堵得她的小脸病态地潮红。
然而,身后圆尘的脚步声愈近了,甚至能听见他手中匕划破空气的刺响,瘆得人齿关酸。
那是天铁的刃。是削铁如泥,一刀穿心的天铁。
纵使经历过两世生死,辛夷的眸底也不由浮现出了绝望和恐惧。
上一世没有躲过羽箭,这一世竟然也躲不过铁刀。谁料到心机算尽,最后却要死在俗之又俗的匕下。
辛夷的脚已经抬不起来了。似乎又绊到了什么东西,她猛地一个踉跄,扶住土墙半天才稳住身子。
但这也耽误了时机。杀局之中,分秒致命。
要看着匕转瞬即至,忽地,一只手从旁边黑乎乎的小巷里伸出来,抓住了辛夷手臂——
“阿卿,这边!”
辛夷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就拉着她的手,在七曲八拐的巷子里奔跑起来。
这是条仅供两人过的狭窄巷子,九曲十八弯,一巷接一巷,根本辨不清南北。似乎巷子在西市附近,空气里有大街上腐烂的鱼腥味和酒垆夯土台上清冽的酒香。
一番摸黑跑出了巷子,又回到大道上,月亮刚好钻出云霰,昏暗的月光映出男子的面容。
辛夷心中一动:“小哥哥?”
“是。”辛栢头也不回,脚步却是愈快,“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先逃过圆尘,其余的事再细说。”
“堂堂仕门,辛四公子,居然知道这条匪进京给贪官行贿的幽密巷子。”忽地,圆尘的冷笑响起。
他出现在街道另一头,二人的距离已经拉远了十步,却还依然能看清月光打在匕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辛栢眼眸微眯,提高了语调:“小伏龙不握刀剑。你居然采用这种方式来复仇,我算错了,所有人都算错了。”
“那是你们太自大。谋略,是我的刀剑,也是我的面具。你和她,都该死!”圆尘阴阴地低笑了声,忽地便紧握匕飞奔而来。
“什么小伏龙,如今就是个疯子!”辛栢恨恨地骂了声,反应却是不慢,一把拉住辛夷又拐入了另一条巷子。
辛栢选的都是些只过两人的窄巷。小巷曲折,千弯百转,如一条条虫子连接起长安大道宽阔,屋宇如林。
圆尘并没有追进巷子,因为三个人在巷里太过局促,他不仅施展不开身手,反而会被在人数上占优势的辛栢和辛夷制住。
他仍旧走大道。判断着辛夷二人的方向,从大道抄近路堵截。毕竟巷子都是一段一段的,出了巷子依然会回到大道上,回到他匕的杀机下。
而这也让辛夷瞧出来了。她秀眉紧蹙,没有丝毫逃出生天的轻松。
“小哥哥,这不是办法!巷子拖不了多久,何况我们两个的脚力,终究比不上圆尘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