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二喜的言下之意是,张世康这是在嫉妒,嫉妒杨督师剿灭流寇立了大功,这等心胸不配得到天子的恩宠。
他的那些话其实带着一点怨恨的意味,身为中官俸禄微薄,能出宫得趟差事不容易,哪个官员不表示一下?
这张世康无动于衷,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
不过抛开私怨不谈,他说的也算是心里话,他觉得,这张世康就是心胸狭隘,嫉妒杨嗣昌。
吴二喜说完话,就等着崇祯皇帝发怒,他虽然也是近些天才被天子升为随堂太监,但对于这位天子的脾性已经早有耳闻。
在他看来,这位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欺骗,其次就是被怀疑。
如今天子都已经下旨赏赐了杨嗣昌等人,你张世康说那些话,不就是在怀疑天子没有识人之能吗?
吴二喜小心的抬眼瞅了一眼崇祯皇帝,发现崇祯皇帝确实很不高兴,隐隐有发怒的征兆,不由得心中一喜。
张世康啊张世康,你若是按照规矩办事,咱家又怎会说那些话,这可都是你自找的!
“吴二喜!你竟敢挑拨朕与重臣之间的关系?”崇祯皇帝盯着吴二喜,脸上阴冷的可怕。
张世康是什么人,崇祯皇帝心里自然有数,这小子实在是他见过的最惫懒、最怕麻烦的人。
这等人最是淡泊,又怎么会去嫉妒别人?
心胸狭隘者,最怕不如人,攀比心强,权力欲自然也强。
张世康呢?崇祯皇帝记得这小子为了不担差事,恨不得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
现在你告诉朕,说张世康妒忌别人?
这分明就是在挑拨离间!吴二喜两点都猜对了,崇祯皇帝确实讨厌被欺骗,也确实很生气。
但却并不是因为张世康。
见崇祯皇帝吃人似的看着自己,吴二喜脑子都懵了,额头瞬间就冒出冷汗来。
“皇爷,刚才奴婢所说,只是奴婢的猜测而已,奴婢只是不敢欺瞒并无他意,皇爷息怒啊!”吴二喜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他是真的吓了一跳,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天子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
“哼!朕最厌恶的就是你这等人,高起潜令朕失望了,这随堂太监你也不用当了,自领二十杖,去浣衣局吧。”
崇祯皇帝看都懒得看这吴二喜,说罢就命人将吴二喜拖出去用刑了。
司礼监在大明宫廷十二监中名列第一,能在司礼监当差的,要么是被天子待见,要么是有被天子待见的内臣推荐。
而这吴二喜,便是被御马监的高起潜举荐的,高起潜一直在宣府、大同做监军,崇祯皇帝本来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可这吴二喜竟然敢挑拨离间,最关键的是挑拨的还是张世康,崇祯皇帝连带着对高起潜也不满起来。
浣衣局就是洗衣服的地方,从司礼监随堂,到最被内臣看不起的浣衣局,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跟打入冷宫或者流放相比也差不多了。
十天后,杨嗣昌押着数百流寇俘虏抵达保定府。
保定知府陈应龙带着大小官员的出城十里相迎,无数的百姓不知是自发还是被授意,全都聚集在杨嗣昌进城的路上,一副夹道欢迎的模样。
陈应龙虽然是知府,但此时却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时不时对身边的一位公公恭维几句,但那公公却并不怎么答话。
在大明,知府是正四品官员,按理说不该如此低声下气,可来的人却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高时明。
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实就是司礼监的一把手,官职品级虽然与知府一样是四品官,但一个是侍候天子身边的近臣,一个是地方官,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高时明面容严肃,眉宇间甚至对陈应龙的奉承行为很是不喜,但他却没说话。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嗣昌的车队终于抵达了保定城,高时明这才露出笑意来。
“高公公怎的来了这里?宫里可是有什么要事吗?”杨嗣昌脸上微微笑着拱了拱手道。
高时明作为掌印太监,这等身份,一般情况下都是不离开皇宫的,杨嗣昌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高时明,还以为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杨阁部啊,皇爷得知了这消息高兴的不得了,如此大功,皇爷专程命咱家过来宣旨。
寒暄什么的,进了城再说,杨阁部,咱家还是先将旨意宣读了吧。”高时明也拱了拱手笑道。
剿灭流寇的消息传到宫里,高时明也很高兴,杨嗣昌立下如此大功,莫说是皇爷命他来,他自己也很愿意办这件差事。
说着就有小黄门捧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过来,高时明十分恭敬的取出了圣旨。
杨嗣昌立刻正了正衣冠,表情也瞬间变的肃穆。
“杨嗣昌接旨。”
说着杨嗣昌跪倒在地,他身后的数千将士、包括保定府大小官员,还有周围的老百姓都相继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继位始,虏乃四入,寇则十一年矣,师徒暴露,黎庶颠连,国帑匮绌,而征调未已,中夜思惟,业已不胜愧愤。
百姓为流寇荼毒,不堪其扰,流寇实乃朝廷之心腹大患矣,朕因流寇夜不能寐,久矣。
督师嗣昌,以敬姜之德,班昭之学,奋其勇略,著绩戎行,使流寇不能狂。
今先生灭李闯、抚张献忠、罗汝才,为朝廷绝一大患,朕闻之喜不自禁,朝堂上下无不感念先生之功德。
先生大功,朕心甚慰,封太傅,晋左柱国,赐金三百两。
流寇已绝,于天下赤子言,亦为幸事。
是以,昭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圣旨写了不少字,既有崇祯皇帝乃至整个朝廷,因为流寇的事忧愁幽思的夙愿,更多的是对杨嗣昌的夸奖。
崇祯皇帝不吝溢美之词,将杨嗣昌里里外外都夸了个遍,信重之意都已经溢了出来。
一般而言,除非有特别重要的大事,天子下旨都不用诏曰,而是用制曰、敕曰等。
诏曰不同于其他几种圣旨的最重要一点,是昭告天下,圣旨一旦发出不仅是给杨嗣昌的,还要将其下发到整个国家的所有州府县,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晓。
剿灭流寇当然算是件大事,杨嗣昌得此殊荣自然心中得意非常,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出来。
“臣,杨嗣昌,领旨谢恩!”杨嗣昌恭恭敬敬的接过圣旨。
在这一刻,仿佛之前受到的所有质疑,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为了剿灭流寇,杨嗣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高兴过,虽然过程很艰辛,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让李闯逃出包围网。
加征三饷也好,就地征粮也罢,其实都是杨嗣昌的险棋。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想起这几年遭受的委屈,杨嗣昌心中冷笑,那些曾经诋毁过他的,暗中给他使过绊子的。
还有那些不听从他命令、或者对他的军令虚与委蛇的。
待他见到天子,全部都要秋后算账。
以他如今的功劳,天子必然对他听之任之,那些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还有那个叫张世康的浑人,以前他顾忌东林党人,不想与之交恶,如今流寇已决,自己与那张世康、乃至东林党人,也都该有个了断了。
念及此,杨嗣昌刚站起身来,却听到高时明问道:
“杨阁部,押运的这些俘虏里,李自成可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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