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心里明白,只有将这个交上去,才算是他最大的诚意。
他心里更清楚,一旦将这个交上去,等同于将他的身家性命和全部荣誉,都交到了张世康的手里。
通敌乃叛国之罪,不论那些信件他有没有回复,张世康都能以此为理由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但他昨晚就考虑好了,既然决定投诚,为自己的晚年赌上一把,那就得拿出所有的诚意,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
张世康闻言当即就来了兴致,他将那木匣子打开,里面竟然放着足足有两三寸厚的信件。
他当即随便拿出一封信来打开,只粗略的翻看了一下,大致意思如下:
“我皇太极非常爱慕祖将军,我是一个粗人,只会率兵打仗,不会教养百姓,不会抚绥将士,更不懂山川地势,愿将军和我结成生死同盟,咱们一起同富贵。”
另有一封,应当是大凌河之战,建虏将祖大寿包围之后写的。
“祖将军,大凌河已经是一座死城,我麾下有四十门红衣大炮,顷刻间就能破城而入。
但我认为山海关以东的悍勇之人都在城里,我不忍心那么多的人才都命丧在这场悬殊的战争中。
因为杀了你们对我有啥好处呢?
只要将军归顺我皇太极,我保证不会杀降兵。”
祖大寿将所有的信件都按先后顺序排列,接下来的一封估计就是祖大寿投降之后,又跑回了锦州之后的信。
“将军自进了锦州城,便一直不给我回信,我想将军肯定是遇到了难言之隐。
我的臣子都说我被骗了,说将军就是故意诈降,劝我应该杀死你的子侄,我没有这么做。
将军的子侄也不必忧虑,我会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对待他们,不让他们受人欺辱。
我相信将军肯定有将军的苦衷,我将在沈阳等着将军的好消息。
勿念。”
我尼玛,张世康看到这里,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还有高手。
这皇太极的脸皮之厚,措词之肉麻,实在是张世康生平仅见。
他又往后翻了几封,发现都是皇太极的肉麻之语,多是恭维祖大寿,说祖大寿多多忠诚勇猛,希望与他共襄盛事。
说他绝对不会因为祖大寿没有献上锦州城而生气,他会等着这一天,直到天荒地老。
一国之主,竟然为了关宁锦,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而直到此刻,张世康才算是真正相信,祖大寿这厮是真的拿出了应有的诚意。
所以,他看到这些书信并没有生气,而是将祖大寿扶了起来。
“你能将这些信拿出来,本帅还是很意外的,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放心吧,本帅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晚年。”张世康将信丢回了木匣子后道。
其实皇太极给祖大寿写肉麻劝降信这事儿,张世康早就知道,只不过真的看到书信,还是令他很新奇。
不论如何,如今的大清还属于创业期,人们总是会记得功成名就时的荣耀,却很少会对创业者发迹前的辛酸驻足。
不论是皇太极,还是野猪皮努尔哈赤,都曾有过不堪的往事。
“本帅很好奇,你都是如何给皇太极回信的?”张世康嘴角上扬道。
这么肉麻的信,写给祖大寿这么个糙汉子,张世康从来都不缺八卦的心思。
祖大寿并不觉着有什么,想了想后道:
“回大帅,卑职一般都是不回信的,九年多来,卑职只回过三次信,都是挂记那边的子侄和曾经的部将。
卑职从未想过真的投降那建虏。”
懂了,已读不回是吧,张世康心道。
“哦,你能给本帅讲讲大凌河之战吗?我听说当时吃了不少的人,这是真的吗?”
八卦之心一起,就停不下来,张世康喜欢给陈圆圆等人讲故事,他自己其实也喜欢听故事,尤其还是历史里的谜团。
祖大寿闻言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仿佛并不想回忆那段往事,但还是讲述道:
“当时卑职与何可纲奉孙督师之命,率一万四千士兵和一万多民夫重筑大凌河城。
工程仅持续了半个月,皇太极便率领数万大军,将大凌河这座只建了一半的孤城团团包围。
孙督师派遣了数次援军,都被皇太极击溃。
由于大凌河城本就是重建,城中并无多少粮草,不到半个月粮草便已经耗尽。
皇太极给卑职写信劝降,但卑职不想投降。
援军不来,粮草短缺,卑职为了保持战斗力,只能出下策,命将士们杀死战马。
可是后来战马也吃光了,城内的民壮已经开始饿死,便有一些将士不听军令,私自将那些饿死的民壮吃掉。
当时的士兵士气已经处于崩溃的前兆,卑职为了防止哗变,只得放任此行。
可是再到了九月份,民夫已经几乎死绝,也被吃光,一些身体弱的士兵相继倒下,最终也被吃掉。
就这样坚持到了十月份,城中除了剩下的一万士兵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那皇太极又写了劝降信,卑职心里明白,朝廷的援军不可能再来了,他们留在这里全都会死。
于是卑职便想通过诈降金蝉脱壳,可是何参将不同意,卑职不忍一万精锐活活饿死在城中,便杀死了何参将降了皇太极。”
说到此处,六十二岁的祖大寿双眸里已经盈满了浑浊的泪水,难掩激动。
“大帅,你相信卑职吗,卑职真的不想杀他呀!
可是不这样做,所有人都会死,卑职拿着他的人头去见了皇太极。
本以为皇太极会十分信任我,卑职便提出,想带着城内的兵帮皇太极诈开锦州城。
可是皇太极只是表面上信任我,只允许我自己去。
卑职……卑职杀死了何可纲,但却并未将城中的将士带回到锦州!
是以这些年,卑职每每看到皇太极的书信,便会想起那些事,心如刀绞。
卑职……卑职愧疚啊!卑职有愧啊!”
想起那些往事,祖大寿终于忍受不住,六十多岁的老将,老泪纵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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