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眼,盛飞鸾面色惨白,脚下绵软无力的坠回座椅。
脚边倒伏着一具无头尸首,原是一柄长剑贯穿了她的脖颈,血液喷溅,血腥扑鼻。
而那张惊恐的头颅横七竖八的滚到了不远处的躺椅下,眼睛一睁一闭,像是还没死透,苍白的嘴唇无力的抽搐着,久久才断了气。
那只睁着的眸子迅速衰败,瞳孔空洞,散发死气。
那男人吓得跌倒在地,浑身酸软,四肢并用的向外头爬去。
姚夙神色木然的将长剑收回剑鞘,向前两步,握住盛飞鸾的手,叹了口气,温声安抚道:
“夫人莫怕,陆将军生前予我有恩,陆家又只剩了她一介孤女,我照拂一二,只为还陆将军的恩情。”
盛飞鸾仰着头看他,一张洁净惨白的面容上仍覆着半面血珠,眼角也沾了些许泪痕:
“夫君重情重义,又一片肝胆忠心,我怎会不知。”
他将盛飞鸾抱进怀中,目光悠长:”我欠她良多,夫人不必再来。“
盛飞鸾依偎在姚夙怀里,温声软语:“自然,夫君为人臣子,自是不能困于私情,罔顾律法。”
这句话狠狠的刺进她的心窝,血液凝固,一颗心沉沉坠入冰窟。
她是来提醒她,你所爱之人,是你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仇人。
陆温听着这些话,在地上抱膝久久坐着,神色怔怔,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都怪她。
若不是她缠着他,闹着非要他作她的夫婿,父兄何至于对他毫不设防。
可,甘心吗?
刑场堆满了至亲至爱的尸骸时,她就醒了。
揽月阁对待姑娘的手段并不仁慈。
但比起教养一个容色出众的艳道魁首,不如说,她们教的,更多是以色事人,床榻之上,勾魂夺魄的本事。
她当然知道年妈妈救下她,并授她此间秘术的用意。
没人会不喜欢身世凄美的柔弱女子。
但没人知道,她要的,不仅是世子的心。
陆温掐算着时辰,又等了几日。
许是这几日倒了秋寒的缘故,深夜的寒气久久不退。
她行装单薄,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簌簌掉落的秋叶儿发着呆,深秋的风寒凉,刮得她轻轻一颤,裹了裹清透的外衫。
她正发着愣,见案几上的清茶见了底,轻声唤:
“心儿……”
身后有人无声递给她一只精致的鎏金暖手炉。
他轻声唤她:“怎的不多穿些?”
陆温侧眸,不愿看他,却仍凭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不冷的。”
姚夙悄然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还是那么爱哭。”
陆温终于抬眼看他,神色凄凄楚楚,喃喃道:”景之哥哥一来,我便不冷了。“
姚夙合上窗,思及那夜她承欢受辱之酸楚,不由心神晃动。
又想起往日祁州边塞那些情意绵长的时刻,面上带了万分愧涩,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
“是我对你不住。”
陆温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不配罢了。”
姚夙的唇角轻拂过她耳边,满是欲说还休的绵绵情意:“栖儿,朝堂之上,我初露锋芒,朝中还须借由长公主的势力立威,否则,我必不会让她如此欺你辱你。”
提告她陆家,为奉行臣子本分,容忍他的妻前来辱她,是因自己要借公主府的威势。
字字句句都是他的无奈,他的退让,他的不得已。
她不禁想发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笑的肩颈一高一低的耸动着。
她笑的累了,眼角沁出几滴薄泪:“是郡主在先,还是我在先?”
她是问,是郡主像她,还是她像郡主。
他心头装的那人,究竟是谁?
姚夙静静的凝视着她,那眼神柔软非常,拿起巾帕,轻柔的抚上了她红肿未褪的雪容:“是你。”
她心中冷笑,她自然知道这只是哄骗之语。
今日盛飞鸾杀气腾腾的前来问罪,她才知,她是多么可笑。
高高在上,明媚张扬的淮安郡主,竟与她有着六分相似的眉眼。
他在塞外一同陪她跑马时,带着几分眷念缠绵,柔情的唤她,要她微仰着脸。
只因高贵的淮安郡主,一生从未低头。
她抬起下巴,睥睨着他的样子,是最像她的。
她曾在他的营房内见过一幅无头的仕女图,那身量与她颇有些不同。
那时她就所有起疑。
只他自辩说,那是他早逝的母亲。
因生身母亲去的早,他又自幼记在嫡母膝下,脑中于生母的音容相貌,已混沌不清,这才无从下笔。
她自幼生在祁州郡,喜欢在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下跑马。
是以,她虽美貌无双,身量却比西屏郡的闺中女儿,要略健实些。
那画中人的腰肢,却如细柳枝儿似得盈盈一握,今日更是与南凉城里尊贵无双的淮安郡主,如出一辙。
只是她若不这样问了,如何显得她心中满满当当,都装满了他?
若不是装满了他,又何必妒?
何必恼?
何必向他使性子,哭哭啼啼的问他要个答案?
夜间凛风,隐隐刮的她的面容如刀割般的疼,却抵不过心中悲切绝望。
可叹,可叹。
她要求一个安稳,求一个脱离罪籍的契机,求一个说得上话的前程身份。
要为陆家翻案。
秦安侯府,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机会。
夜宴司虽好,可一旦真正入了,却是个以身饲虎的无间地狱。
她先是自己,再是陆家的女儿。
要报仇,要翻案,她也要先脱了娼妓的这身皮。
良久,死寂般的夜。
她忍住鼻尖酸涩,忍着眼眶里盈满的泪,喉头一滚,像是做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决定般。
她掀衣起身,半跪在榻前,却一个不慎,顺势倒进姚夙的怀里。
臂上轻薄的衣袖,因在怀中后仰而滑落,连带出瓷玉般的颈,裸露在外,她轻呼出声,眼神怯怯:“景之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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