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款款起身,朝面前诸贵人福了福身子,一双剔透的美目风华流转:
“是扬州来的富户,还以为能替奴家赎了身,哪知家中妻子凶似母虎,不过一月,便灰溜溜的跑回扬州了。”
一位姓秦的公子好奇开口:“陆姑娘难道不知奴籍可赎,罪籍却是万不能予以铜赎的?”
教坊司没入的罪奴,多半是抄家灭族的大祸,何人敢拂了天家颜面,与官家作对?
陆温怔了怔,眼角随即沁出几滴薄泪来:
“难怪……果真是我不配……他才会弃我而去……”
陆家世代肱骨,父兄又身负高位,她怎会不知南凉刑律?
不过是借此装出一副我见犹怜,又遭人抛弃的风尘女子,获取男人的同情罢了。
年妈妈说过,男人最爱的,只有自己。
美色排不上号,那点子新鲜感,就更排不上号了。
他们要的是被奉承,被尊荣,被捧在手心里的尊严脸面。
是刻在骨子里的救风尘。
她挂着剔透泪珠的羽睫低低的垂着,神色凄凄,叫她原就倾国倾城的雪颜更添怜楚。
便是这世上最为冷硬的心肠,都该被这幅柔弱之姿打动了。
杨玄泠被哭的心肠软了半截,温声道:
“原以为美人都要盈盈笑语,才敢称之绝色,如今才知,真正的美人,一颦一笑,一喜一忧,皆是国色。”
陆温撩袍半掩,拭去眼梢几滴清泪,一双美目含羞带怯:“公子过誉了。”
秦公子含笑问:“只是为何楼中其他人都有花名,偏姑娘没有?”
陆温掌着琵琶的手微微一顿,眼睫浓密,语气中带着微颤:
“我……怕……换了花名……便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了。”
秦公子笑容满面的赞道:
“不错,虽跌落凡泥,不堕青云之志,陆家家训的确如此。”
陆温抬眸望向秦公子。
那是一个一身靑袍的少年人。
同行一行人皆是锦衣袍服,只他一人简简单单的将一头墨发用红绸系成了马尾,乖顺的垂在脑后,袍子看上去有些旧,袖边金线已被磨得是微微起了毛边。
看上去约莫和她一般大,面容俊俏洒脱,腰间挂了一支短匕。
长长的柄首上镶嵌着宝石,两侧分别挂着刻了字的玉链,足以彰显他之身份贵重。
风一吹,玉石相击便叮咚作响,如泠泠般清泉悠扬悦耳。
陆温朝他颔首,眉目带着诚挚的笑意:
“多谢秦公子。”
秦无疏便更好奇:“你进来后,我们并未提及自己的身份,你如何得知我姓秦?”
陆温抿唇,轻声道:
“裕丰十二年,北弥人作乱,祁州陷落,镇守东海边境的靖安大将军,曾派兵驰援北郡,便是那年,随父亲远远瞧见过小将军一次。”
再者,就是这几年来,西北苏凌郡陷落,战事紧急,国库又空虚,南凉财政难支,便克扣了靖安军的伙食军饷,将银子都拨给了西北的战事。
秦无疏眉眼都是笑,神情兴奋:“原来你就是陆家那个小丫头!”
陆温垂眸,唇角忍不住勾了勾:“正是。”
那时候阿爹整日逼她在澄园内扎马步,练刀,下棋。
她问阿爹,别人家的女儿,为何日日都在放纸鸢,绣花,踏青,养兔子。
就只有她,只能与刀剑为伍。
阿爹说,练了刀,就可以保护自己。
可惜那时她不懂,一提练功,不是装病,便是闷在房间里提灯绣花。
杨玄泠的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陆姑娘身陷花场,鱼龙混杂,还是取个别名,日后行走方便些。”
另一人附和道:“杨兄所言极是,免得……”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陆温知道。
在男人眼里,陆家既已覆灭,自己应当一截白绫拴了脖子,挂在梁上,一口气踢了凳子,成个只会吐着舌头的吊死鬼。
免得辱了陆家曾经为南凉钟鼎之家的盛名。
陆温微微颔首,强自摁下心底的酸涩苦楚,温婉道:
“但求公子赐名。”
杨玄泠疲懒的托着腮,目光扫过陆温的面庞,温言道:
“不如我们九人,各自为陆姑娘作上一副丹青,最终陆姑娘选了谁的画作,便由谁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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