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上前,当即扬起赤红刑杖。
苏宛立于她前,冰冷冷落下一句:“章大人,灵台府,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
卫士纷纷一颤,又将那长长刑杖收了回去。
章允心下一沉,却也拧着一股气,振振有词:“苏大人,此女与大人既有故交,未免有袒护之嫌,还请大人莫要插手,否则,怕误了大人的官声。”
苏宛却是毫不退让,冷声道:“章大人,盛姑娘原籍苏凌,从南降北,户籍由我亲自落实,章大人的意思,我,也是南凉的鼹人么?”
章允拱了拱手,面色为难:“下官不敢,只是此女身份疑点颇多,若这般将她放了,来日,上面怪罪下来……”
正在二人争辩之时,陆温再次出了声。
“鼹人,鼹鼠也,我便将鼹人之说,理解为南凉谍探,既为谍探,一为行刺,二为刺探密情。”
陆温漠然转身,神色无波无澜,那只那双空洞眼眸,扫视过福子时,十分阴寒,犹为彻骨。
“福子,你既说我是鼹人,可我不见天光,行动受阻,这些时日,你我也算形影不离。”
“你便将我何时,何地,何处行过刺、探过密的事件,一一说出来。”
“但凡说出一件,苏大人,必定为你请功。”
福子闻言,脸色苍白,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在伏龙村居住近乎半月,因她目不能视,的确与娘亲形影不离,连夜间休憩,也是同榻而眠的。
她所行所为,皆是得利于她母女二人的。
她垂下眼睫,不敢再去看她,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慌乱,嚅嗫道:
“我……我不知道!说不定,你都是趁我和娘睡着了,偷偷去的。”
陆温面带微笑,声如鲛珠滚落玉盘,清而冽:
“好,你说不出来,我便来说。”
“第一日,我因眼盲,南北不识,迷了路,借宿你母亲家中,发现你父亲是个禽兽,日日殴打你的母亲,于是替你母亲出了头。”
“第二日,你父亲再次打了你的母亲,我回了头,强逼你父亲,向她立了字据,言明十日内,赚足五千两,他便心甘情愿,与你母亲和离。”
“第三日,我带着你的母亲去玉山之巅采药,因你之过,掉落山崖,若非你母亲提灯来寻我,只怕我早已被冻死了。”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我受了寒,起了高热,卧床不起,却也闲暇时,将那株仙草,熬煮成了汤药。”
“第九日,因怜北弥将士伤痛难耐,我将本该卖于医馆百两银的延龄仙草,低价卖给了戍守边防的卫士们。”
“第十日,售卖书稿,赚的十二万,全部交与了你的母亲,我自己,未留一分。”
她略过了福子与那李寿之间的污糟恶事,是对她名誉的维护。
忆及往日种种,福子眼眶微红,语声微有哽咽。
“云……云姐姐……”
围观的人群听完陆温所述,那指证之人又无反驳,当即认定为实,无不心潮涌动,觉之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好人,不由自发呼喊起来。
“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怎会是个鼹人!”
“整整十日,她都一直在为周家大娘子奔波忙碌,怎会是那无恶不作的南凉鼹鼠!”
“她是无辜的!”
“放了她!放了她!”
一个病容憔悴,形销骨立的女人,从雨势里冲了出来,跪在地上,掏出那封周严亲笔画押的字据。
“我作证,阿云与我一直待在一处,没有过任何不妥,她一直在帮我,从来没有害过我!”
虎子抬起脸,紧紧攥着章允的衣袍,眸中泪光点点:
“阿云是南凉人不错,可她更是我的妹妹,她有什么错?大人,您告诉我,我的妹妹,究竟犯了什么错?”
章允凝起眉目,心道不妙。
此番若不能成功将鼹人之名扣在她的身上,一朝前途尽毁,还要被马车内的大人物记恨,说不定还要有牢狱之灾。
章允缓过劲儿来,心中五味杂陈,心下一狠,使了个眼色。
那幕僚见状,立即明白过来,对着福子横眉冷竖:“好呀你,小小村妇,竟敢谎报军情,污蔑这位姑娘,你可知,该当何罪?”
说罢,旁侧兵士毫不留情,一杆赤红长杖挥下,重重落在福子瘦弱的身躯上。
福子怀胎十月,本就足月,几近临盆,又年幼体弱,遑论这一丈,本就为灭口而打,更是耗了那人十成十的力气。
她腹下鲜血如泉涌,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落,唇边沤出乌黑血迹,显然已是命悬一线,小产之兆尽显。
虎子见状,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扑去福子身上:“军爷,要打就打我,莫伤我的女儿!”
陆温漠然转身:“苏大人,你们北弥,也没少草芥人命。”
北弥向来以“仁善治国”,哪怕朝廷没少权谋杀伐,党争腥膻,对外,也是绵软而温和的。
此言一出,话虽轻,却重千钧,苏宛心下一沉,摆了摆手,青龙卫立即冲上前去,将那些散兵游勇,章允一流,押到在地。
“收押入监,来日我亲审。”
“我女儿要生了,我女儿要生了!”
虎子死死抱着福子,泪如雨下,浑身惊颤,无助的求救:“阿云,阿云,求求你,救救她……”
福子痛苦地蜷缩着,面颊上的雨水与汗水交织,肚腹下的血水又与羊水交织,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低声喃喃,声音嘶哑。
“娘,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快,这儿有没有产婆!还有,谁家有干净的布和热水?快些送来!”
围观的百姓中,有一位两鬓斑白的妇人,手持油纸伞,快步上前,将泼天的雨势遮了半截去。
“我这里有干净的布!”
一位年轻的女娘,急匆匆而去,又急匆匆而来,从自家的绣坊中,拿了几块细软的棉布,垫在地上。
只是暴雨如瀑,雨势倾盆,那棉布触地即湿,更不能给待产的妇人垫用。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
另一位有一位魁梧的中年壮汉,似乎是个屠户,左右还提着油亮的屠刀,刀上仍沾着些肉沫腥子。
右手却提着一只铜壶,壶嘴上挂了一只竹盆,他没敢走近,只是将壶放在了檐下,壶中还蒸腾着热腾腾的水汽。
女子围成一圈,七嘴八舌。
“可咱们这儿,没有稳婆,都不会接生,可怎么办呐。”
“她受了重刑,光是稳婆来,只怕也救不回她的命。”
“还得请个药婆来瞧瞧。”
“我家先生会医术,还请大家行个方便,让一让!让一让!”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有位头戴玄色轻纱帷帽,一袭玄袍的男子,身披玄色绒毛大氅,身段微有佝偻,似是重病之相。
他身后紧随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声音清亮如泉:“大家让一让,让先生过去。”
虎子见状,遮住自家女儿的憔悴枯竭的面容,焦急大喊:
“男人?男人不行的?还有没有稳婆,有没有女药婆。”
百姓中有人劝道:“哪有女子敢学医的,你再拦着,就等着一尸两命吧。”
也有人对此指指点点:“要是旁的病,也就算了。”
“这生孩子,叫男人看了女人的那处地方,以后,叫她还怎么活呀?”
“天底下的女人,都要生孩子的,都是这么疼着过来的,还非要个男大夫,那便自己生呗。”
“她都虚弱成那样了,哪有力气生孩子,实在不行,男子接生就接生吧,总好过白白丢了一条命。”
“我看那大夫也年轻,实在不行,福子娘,你家福儿,不是死了男人,现下正孀居么?干脆你做主,将你家福儿嫁给这大夫。”
“哎,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虎子满脸湿泪,紧紧攥着玄衣男人的袖袍,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公子,妾也好,奴婢也罢,求您纳了她!不然,光外头的流言蜚语,就会杀死我的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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