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下的这些米大得离谱,但依旧是米饭粒。
手感弹弹的,用手也能掰开。
韩烈令人临时寻来草耙子,拆卸了好些门板。
分米的人手,从饥民中临时征集。
草耙将半人高的米粒拖来,分成人头大小的块。
人排长龙,以接力的方式搬运。
递到负责发放的士兵那,再现用匕首按需切成小块。
韩烈领人巡视维持秩序。
在很短的时间内,竟组成了和谐又高效的流水线作业。
卫生干净什么的,先有口吃的,稳定情况后再说吧。
韩烈很清楚,能稳住当前局面并非他调度有功,而是因为实实在在的粮食,还有……
上神之影的存在。
无须做什么,只要神还俯瞰着人间便是最强的震慑。
若不在神离开前将食物发放完毕,必定还会生乱!
张家老二过了那股子劲以后精神萎靡。
他垂着脑袋,跟随领食物的队伍向前。
有人问他什么问题,但张家老二脑中嗡嗡作响没有回答。
排在他后面的人焦急,用力推搡他:“问你话呢!”
负责发放粮食的郡兵一脸横肉,震慑力极强。
看张家老二模样就知道,这人是饿昏了头。
不耐又问了一遍:“家里几口人?”
张家老二下意识答:“两、两个。”
话音落两团东西朝他砸了过来。
张家老二下意识接了。
放粮的郡兵一摆头:“赶紧走,下一个!”
顿了顿,这郡兵照韩烈教的补充了一句:“领受上神恩赐吃饱了,若还能动便过来帮忙!”
张家老二麻木走开,这才看抓着的两团东西。
切割成半个拳头大小,油汪汪香喷喷。
就像……大白米饭。
他浑身一颤,如梦初醒攥着左边那块便朝着嘴里塞。
双齿一合咬下一口来。
舌尖触及到的先是盐味,随后一股油脂鲜香冲颅顶,香得魂儿都冲了出去。
第一口囫囵嚼碎才滑到喉咙,他已咬下第二口。
食物顺着一缩一缩的喉结,呲溜呲溜滑下肚去。
脑部自动忽略胃撕裂似的痛。
张家老二将米团塞进肚子里,又低头嘬自己手上沾着的香喷喷油花。
每一根手指都放进嘴里吮吸得滋滋作响。
嘬完了,他将视线移到右手边捏着的那一块。
这才猛地浑身一振。
娘,他的老娘还在家中!
他将这块半个拳头大小往怀里一藏,朝着家的方向跑。
路上,与好些推着板车肩上挑着担子的人擦肩而过。
分米需要大量人手,而且只在米山附近分实在太浪费时间。
因此韩烈分派了士兵,去城中各大里坊通知里长组织青壮来搬米。
“娘,娘,我们有吃的了!”张家老二冲进黑黢黢的里屋。
浑身浮肿的老妇人平躺在蒲席上,没有回应。
“娘……”
张家老二呼喊的声音弱下。
他踉踉跄跄走到席子边,双膝重重磕在地面。
一滴两滴,泪水落在老妇人浮肿的脸上。
突然,听得一声细喘。
蒲席上的老妇人耷拉的眼皮张开了一些:“老二。”
她气若游丝的喊声在张家老二听来无异于天籁。
他脸上糊着鼻涕眼泪,忙抬胳膊肘擦脸。
随后将那团被他攥得黑黢黢的米饭碎,献宝似地拿出来。
“娘,您快吃,上神赐给我们的饭食!”
老妇勉力掀了掀眼皮看那团米饭碎:“太好了,你能活下去了。”
可是不管张家二郎怎么劝,张母不肯张嘴吃上一口。
张家二郎晓得,他娘是要留给他活命。
没得奈何,他费力拖动席子将母亲移到窗边。
推开窗户,好让母亲看看,神真的存在。
就在天上看着他们,他们……或许是有活路的。
昂首看着天上那巨影,老妇长长叹息。
“罪过,我竟曾怨恨过。”
恨神明坐视人饿死,恨神来得太迟。
老妇人忏悔后,这才在张家二郎递来的米饭粒上,用门牙咬下一小块细细嚼。
“好吃吗?”
张家二郎话音未落,手臂一沉。
张母咽下那口饭的同时,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张家二郎木石般僵住。
几息后他垂头,将脑袋挨在母亲浮肿的额头,轻轻啜泣。
从此以后,家里只剩他一个了。
张家老二哭了一阵,用席子将他娘尸身裹了。
捻土团插上干树枝作香,将那团咬了一口的饭食作贡品。
他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出了门去。
如那军爷所说,他受了神恩还能动便去帮忙。
还没靠近米山,张家老二见前方人头涌动。
有郡兵驱赶百姓,不许饥民靠近。
坊间来运粮的百姓也被拦下。
双辕牛车行来,拉车的黑牛毛光水滑。
肥壮的郡守站在车上怒骂:“韩烈!你胆大包天!”
“区区一个队率,胆敢插手这等要事?”
如此祥瑞必是要进献陛下的,现在被韩烈这低级官军做主分发,郡守气急败坏得很。
早料到会有这一出的韩烈骑在马上。
远远见到郡守,他戴上兜鍪手按刀柄。
隔着人群,朗声道:“郡中有粮却不放,百姓饿死无数。”
“上神怜悯救世,小人不过代行意志,谈何胆大包天?”
韩烈性子中正却不迂腐,此番大声当众将龌龊挑破,果见周遭一片死寂。
张家老二站在人群中。
看见郡守这种大人物他本畏惧低下头。
可韩烈的话,驱散了他心中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脑中浮现出他娘的脸,又恍惚见到了他爹他兄长……
郡守看着韩烈,印象中韩烈是个不懂变通的蠢人。
可现在这蠢人两句话,竟挑得那些贱民抬起头,用一种让人不安的眼神看来。
郡守不由结巴:“韩烈,你莫、莫要胡说八道!”
韩烈锃然拔刀,横刀在掌心一抹。
“韩烈对上神起誓,如有半句假话请神明降天罚。”
他对着神影高高扬起手,殷红鲜血顺着手腕淌下。
众人静默听,唯独郡守面色发青出了一脸油汗。
就在郡守还要辩解时,云上遮天蔽日的神影动了。
祂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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