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幼青看着前面黑色的小鸟,为它飞往南方而暗自庆幸。慎澄卫的总部在北面,至少眼下紫藤并没有与慎澄卫联络。
黑色小鸟一直往南飞,飞越万泉山,最后竟然来到运河上。天色已微明,韦幼青正诧异这鸟儿要去哪里时,黑色小鸟扑棱棱的往下落去,最后落在一艘大船的船舷上。
韦幼青随之下落,隐身于大船一角。他觉得这艘船有些眼熟,细看船上的旗帜,微明的暗夜依旧挡不住旗杆上的老虎图案,韦幼青顿时啼笑皆非起来,这艘船是无朋山庄岳宁远的船。
船上的护卫发现了小鸟,捡起它往船舱走去。韦幼青随着那人进了岳宁远的舱房,见护卫将小鸟递给岳宁远,岳宁远打开小鸟翻来覆去的细看,一脸不解的自言自语说道:
“紫藤这是什么意思?这手帕上什么也没有。”
韦幼青摘掉斗篷显出身形,苦笑着回答岳宁远的话说:“她是为了把我引开,好做她想做的事去。”
岳宁远家遭巨变,父亲和妹妹一起死去,还是这么离奇荒诞的死法,心里正不舒服,见韦幼青突然到来,言语间好像所有的事竟与这紫藤有关。
岳宁远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变,他环顾四周,由于李婧宝在岭南服侍母亲未及赶来,故而舱内没有什么人。可岳宁远依旧不放心,拉起韦幼青走到船尾,问道:“幼青,是不是事情漏了。”
韦幼青明白岳宁远所指何事,如果紫藤是密探这样的人物,她在无朋山庄多年,又是在岳无朋身边,纵然岳无朋不会把事情告诉她,只怕她自己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韦幼青微微摇头道:“还不能确定,”他将事情始末对岳宁远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宁远哥,如果我们把事情往最坏打算,这件事的确漏了,眼下又是个什么情形呢?”
岳宁远神色凝重的遥望天边透出霞光的乌云,叹息一声道:“幼青,我一直觉得父辈们把这盘棋下的有些太大。如今谷米教人到处都是,人心如一团乱麻,很难理清楚。”
韦幼青明白岳宁远的意思,谷米教的势力日渐壮大,他们已经如触角一般深入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可人心是最难琢磨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韦幼青拍了拍岳宁远的肩膀,说道:“宁远哥,如果此事能做成,你愿不愿意去做呢?你觉得做好,还是不做好?”
岳宁远疑惑的看着韦幼青,迟疑良久,才郑重的说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可我不是你,我说了不算。”他顿了顿,“也不敢说。说了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会遭天谴。”
韦幼青看着岳宁远凝重的神情,他明白岳宁远的意思,站在岳宁远的位置来看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个麻烦。
岳宁远如今是三品江南将军,皇帝的妹夫,允王爷极其钟爱的女婿……即便朱樑复国成功,他的富贵不过如此。
更不要说岳宁远此时有妻有子,像“造反”这种掉脑袋的事,岳宁远不想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能这么开诚布公的对自己坦白,已经是推心置腹了。
韦幼青没有任何理由责怪岳宁远,因为岳宁远没有任何理由来反对李煻,除了……他是曾经的杰正羽的儿子。
这不仅仅是岳宁远的心思,也是越来越多年轻一代谷米教徒的心意。这些人在谷米教里虽不占据高位,人数却不少。
韦幼青心里一寒,不是为了岳宁远这些人的心意,而是他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的看到了这件事的真相。他能看清这些年轻谷米教徒的心思,李承宇也能。
韦幼青不由得心中暗自佩服李承宇对人心的把握。谷米教看似是朱樑王朝最坚定的支持者,可这么多年过去,在时文儿这些人的苦心经营下,谷米教徒的后代们多少都在李煻朝廷里担任大大小小的官职,也就有了或大或小的富贵。
可这些一心忙着积蓄力量的朱樑遗臣却没有想到,正是这富贵,让前朝的死忠者越来越少,只要这一批老人死去,年轻一代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前朝拼上自己的性命,葬送已经拥有的荣华富贵?
牺牲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忠心的穆氏兄弟,换来这遍布全国的谷米教徒的人心安定,将谷米教和平的消融掉,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韦幼青并不在意义父心心念念的复国大业。他生性散漫,如果让他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宁愿在珍珠岛上与妻女晒太阳,在楚地纺布场看娲蟋又织出的新花样……
李承宇和平消融谷米教的做法,如果不是时文儿死了,韦幼青心里甚至是赞同的。只是如今,时文儿死了!
韦幼青心如刀绞,他明白如果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李承宇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可韦幼青却是最明了李承宇的为人,骄傲的李承宇如果杀了时文儿,就不会对自己说出“舅舅的死与我无关”这种话。
不过韦幼青随即在心里苦笑起来,李承宇当然不会亲手杀死时文儿,他甚至真的没有让人去杀时文儿……他只需要把自己“处罚首犯,协从不论”的意思传达下去即可!
这笔账究竟要怎么算?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韦幼青想着从小到大,与时文儿在一起的种种,眼圈发红,喉头哽咽不止。心里发冷又苦不堪言。
岳宁远见他神色有异,心中诧异。他没有想到韦幼青的心思竟然兜兜转转的想了那么多。他觉得自己很清楚韦幼青的心思,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一个将权势看得很重的人,更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岳宁远试探着说道:“幼青,你是所有人的核心,师叔没了……”他顿了顿,看了看韦幼青猛地一僵的神色,小心的说道,“你以后就是谷米教首……”
“许二叔的病怎么样了?”韦幼青答非所问的喃喃说道,“他病了很长时间了吧,一直没有空闲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