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陈宇极远处的大唐腹地内部,随着朝阳的升起,各大州府几乎同一时间洞开城门。门外只要几张小方桌,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在漫漫长队当中,府兵占了绝大多数。还有极少的一部分人是当初被裁撤的边军,这样的军士可直接被编入各大战斗序列,依批次进行武装支援前线!
顺着清晨那一缕阳光向内而去,很快,独属于长安城高耸伟岸的城墙便印入了眼帘。
车水马龙的城门口依旧是征兵现场,若说周边关内城池,征召的是普通士卒与精锐边军的话。长安城外则召集的是更加精锐,更加有未来的将校居多。
但就在这朝阳下的繁忙当中,一辆疾驶而过的马车,却打破了长安城本有的镇定。
“内马车的规格怎么那么大?!”“应该是地方都督府的吧?”“放屁!你家都督府敢描龙画凤?!”“陛下的?”“大早晨的,我看应该是某皇子夜宿城外了。”“这怎么......”
任谁都不知道,他们的猜测其实对了很大一部分。现在已经快完结的早朝,就等着这一星夜兼程,风尘仆仆的马车了。
料想各位看官现在,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
能够在皇宫之中畅通无阻的马车,也就被李二特许的皇子车驾了。
‘仓啷!’
分立两边驻守宫廷的执戟卫,严峻地将外来人拦了下来,殿外顿时响起了一声洪亮的问话。
“来者何人?陛下御令,朝会期间,不得擅闯太极殿!”
刹那间,本还吵闹的内殿立刻清净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在京师当中五品以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殿外。
这时,那有些稚嫩,却以有了威势的声音应答了下来。
“臣,北海大都督李恪!拜见陛下!颂!陛下万安!”
言罢,李恪整个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鞠躬,这孩子柔韧性是真真儿的好,没见那脸都快贴到双腿上了么?
又是一顿,臣子们再不敢说话,好像那阴暗高台上坐着的李二,此时也不太想多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动不动的蜀王殿下李恪,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应答。
“准!”
可别以为这就是程序了,李二说了不算,要他身边的陈琳来宣才有用的。
唐朝的礼法很繁琐,大家所认为的开放、仁爱那都是对平民的。和拥有着御史台、宗正寺、大理寺、礼部、刑部、李二等等监督皇室来说,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多的就不再赘述了,陈琳已经快步上前,昂着头,高声令道:“陛下御令!请束益、绵、简、嘉、陵......邛州军事,益州、北海大都督府大都督,蜀王殿下恪,入,殿前对奏~”
两边分立的文武众臣各自挺直了腰杆,由六部尚书以下官员,尽数起身弯腰行礼为迎。
李恪一路看都没看,龙行虎步地走到殿前,又是一个弯腰行礼。
“儿臣李恪,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起来说话。”
阴影当中的李二看不清眉目,这一刻的他才真正尽显帝王威仪。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觉,让大殿之上的所有臣工都为之一振,眉眼顺地更低了不少。
李恪在听到父亲的命令后,很顺从地支起了腰身。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
周围大臣们,就如房玄龄这样的,都有一种感觉。现在临危不乱的李恪,那剑眉星目的样子,像极了当初招贤纳士时意气风发的李世民!
苦笑着摇了摇头,房玄龄赶忙将视线挪了开来。
有些不合适的想法还是不要显现出来为好,李二的不正统继位,让除了太子以外的其他皇子皆成为了点缀。
可以说只要李二没有动作,其他人绝对不会,也不能有任何异端的。
“你们有何话要讲,现在可以当着蜀王的面来说。若真有理,蜀王是不会有疑议的。”
李二率先为整个事情定了个基调,接下来就要看众臣是怎样发挥的了。
以蜀王这等身份的人,又怎可能连一点情报都不知道呢?其实早在朝堂上为他争论的时候,他就已经接到了讯息。
现在的这一幕,只不过是蜀王预演当中必须要走的过场罢了。李二的话,根本没有让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环视一圈有些畏缩的群臣,蜀王先行鞠了一礼,问心无愧地放声言道:“请各位同僚,不吝指教于恪,若恪做的有什么欠妥的地方,定会及时改正,并直面父皇及各位大臣问责。”
没有任何错漏,即使是对礼节最为严苛的宗正寺以及礼部官员们,都暗自点了点头,束手立在原地没有动换。
各位可曾记得日前那位兵部的小吏了?
没错,你并没有看错,这小子暂时被李二护住了,连黑着脸的李绩都已经不放在眼里。
如今正是他表现的机会,怎么可能不站出来呢?
这不,他率先排众而出,笑着脸对李恪行了一礼,开腔了。
“素闻陛下时常称赞蜀王殿下知礼有节,更是英武非凡,是诸位皇子当中最为像陛下的那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话音一落,几乎所有人内心都是咯噔一声。无他,这家伙是要将李恪往死里整啊!
要知道,李二说什么话,那是李二的事儿。他就算说,天上的水源自于自己茶杯子里,那臣子们也只有点头称道的份儿。
一些嘲讽的,议论的话,只能在下来自己琢磨的时候说一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搬到了大殿之上,简直就是将李恪放在火上烧烤了。
李恪反应倒也不慢,微微张合的眼皮一下都没有看那芝麻小官,继而转身面对李二,恭敬答道:“谢父皇夸赞,儿子像父亲,那是天经地义之事。正如我大皇兄太子殿下整日聆听父皇教诲一样,在我们心中,能够为父皇,为大唐排忧解难,才是真正皇子应做的事情。而不是一些蝇营狗苟,不可见人的龌蹉之事!”
问心无愧的李恪声音十分洪亮,下首位的那小吏脑门儿上立马见了汗水。
不过小吏也不是吃素的,能够率先跑出来说话,那绝对不是善茬儿。
“不知蜀王所指,不过臣这里倒是有些话要问询蜀王殿下了。请蜀王殿下作答,你身为皇子,属地为蜀,又领益州大都督,知剑南道各地府兵。不知对于剑南道整个道府沦陷敌手,蜀王殿下如何作辩呢?”
有道是贼人不知贼,獐头鼠目却为贼。
这位小吏已经很好地诠释了獐头鼠目这四个字的意思,那得志的样子啊,简直像个黄鼠狼装在人皮中。
不过蜀王却并未就此有所愤怒,而是正了正身子,很严肃地答道:“小吏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君上就在眼前吗?!居然胡乱称臣,我看你心中早已不正!不能为臣。”
顺便看了一眼李二一动未动的身形,李恪继续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好,我说便是了。蜀地是我封地不假,但却是李恪遥领之地,并未实入。北海才是恪赴职之所,不知这位兵部的大胆小吏,对我北海有什么疑问吗?!”
外界早有传言,蜀王治北海,那简直就是陛下的神来之笔。如今不知道北海的人,就像是不知道整个河南道一样。奇迹稀少了。
且被北海盘活了经济的各地百姓们,还专门为蜀王写了一首童谣,就是专门夸赞其功德的。
内容为:北海巨龙仰天啸,长安金银摞摞高。不知蜀道山峦间,弱冠蜀王天下晓。
初次听闻这诗句的李二,当时兴奋极了。他亲自研磨手书,将这一首简单的七言童谣挂上了太极内殿知政堂的墙壁之上。
以此激励天下所有臣工,要如‘弱冠天下晓’的蜀王一般,自己不多言,却有着别人歌功千百年的底气。
所以李恪在一提到北海的时候,那小吏的脸顿时白了些许。
是的,你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让蜀王分个身吧?
再说了,蜀王的意思很明白,有本事你就把我安排到蜀地去,北海大不了我兼着。只要你主子愿意就好。
权利毕竟都是制衡的,蜀王名义上可以有两地,但所有人都不会让他真正拥有两地管辖权。就比如现在站出来的民部官员,就已经挺身反对。
“陛下,蜀王是在混淆视听!正因为蜀王挂了益州大都督衔,还不愿自觉挂印去职,所以才导致益州对外无可用之将。如今强虏就近,臣请问罪蜀王!并另外派镇北、南两道都督府大都督!”
这句话说的是恰到好处,蜀王的地盘是李二分封的。如果直接说封的不对,那就是在打李二的脸,打同意皇室遥领各地的三省六部的脸。
可若要说贤王挂印,那就不一样了。至少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他取得了优势。
另外解释一下,北是指北海,南自然就是剑南道了。
局面很简单,有人想要蜀王做个无权的贤王。但蜀王却不可能就此放权于他。
“某乃北海大都督!去留自然是陛下说了算的,你又是何人,在这里妖言惑众!陛下,臣恳请速速将这霍乱朝堂之人,乱棍赶出,以儆效尤!”
令人没想到的是,蜀王的一句气话,居然真招来了一直沉默的李二回应。
“准!”
可怜的民部大臣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就惨号着被全副武装的执金吾拖出了大殿之外。
那声声皮开肉绽的响动,也紧跟着为落下的惨叫传了进来。
“还有谁要问的,赶紧说吧,没事就退朝。”
李二本想就此了结这一场荒诞的辩论,在他看来,蜀王的归来,就已经压制住朝局不稳的根源了。只可惜,他想的还是不够大胆。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不说内容如何,单单就这苍老的声音,就让李二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来人,正是那发起攻势的萧禹了。
见无法善了,李二依旧变回了原来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谁都不知道他心里究竟作何感想。不过行动上却是给了萧禹一个老臣的面子,并未严苛。
“萧公有话,那就说吧。”
没有刻意的偏袒谁,但任谁都知道,现在李二是不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批判蜀王的。只是,偏偏萧禹好像不信这个邪。
“陛下,现今前有南蛮酋首冯昂兴兵作乱,于我大唐东南延边。后有西南吐蕃以鲸吞之势下山直取剑南。于我大唐而言,剑南道行军总管秦大将军就是两面临敌,对局势而言颇为不利。”
此话一出,殿内再次吵闹了起来。其实刚刚他们讨论的就是这个事情,只不过大家没有说白罢了。
武将在争取几乎马上就会产生的,江南道行军总管一职位。文臣们则七嘴八舌,各述利弊,妄图染指人员、后勤方面。
被老臣萧禹这么一拽,大家再一次将目光从蜀王,绕回到了帝国的南线,那岌岌可危的局面当中。
闻言后的李二眉眼一动,似有所感地一道精光撇向萧禹。但不想萧禹压根儿连看都没看那极具威胁的目光,转头接着说了起来。
“老臣认为,下山的吐蕃其实只是疥癣之疾,其兵力充其量也就只能占据剑南一道。而那率领二三十万,甚至五十万大军的东南酋首冯昂,才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啊!陛下,臣恳请陛下将已经抵达江南道边界的秦大将军改命为江南道行军总管,另外派益州都督蜀王李恪,进位剑南道行军总管!统筹全局,震虎,敲边!”
到了这个时候,老头子的目的也就明显了很多。
行军总管只有战争时候才能安置的,如此一来,李恪既没有实际拿到蜀地军政权利,却还很可能被卷入战争的漩涡。
老头子话音一落,四周的反应就有趣很多了。
武将们嗷嗷叫着不同意,文官们却一言不发,各个面色诡异,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样。
当然,有枉顾性命的妄臣,当然就有铁骨铮铮的铮臣了!
房玄龄领衔各路文官,以及儒家大佬孔颖达,几乎同一步调,站在了中线。
“臣等以为不妥!”
房玄龄率先开口道:“陛下,蜀王殿下年纪尚幼,才及弱冠。帝国之兵事,岂能儿戏?!臣反对!”
紧接着他的口子,其他人眼睛虽善意地看着蜀王,但口中却一点都不留情面。
什么蜀王年轻,什么擅长政事不代表知兵!什么像陛下,又不可能真是陛下了。等等一系列的话就这么说了出来。
但他们却不知道,就在房玄龄身后,本以为不会乱动的杜如晦,却弯着腰,站了出来!
今天的一幕幕,像是一场戏剧,一场只有千金楼敢演的剧集。
谁都没有想到,互引知己的房杜二人,今天居然站在了朝堂的对立两边。
而杜如晦的小弟们,也一同伸手抱拳,画起了圆圈。
“陛下!臣等附议。”
杜如晦颤颤巍巍地站到了房玄龄身边,如今的他虽然得到了陈宇医疗的帮助,但身体还是没大好利索。
但这并不妨碍杜如晦的奏报,他连看都没看身边诧异到眼睛都快掉地上的老房。
杜如晦一拱手请示道:“陛下,臣认为蜀王名满天下,非传言之功德。其能力我等一众老臣看在眼里,铭在心头。臣认为,今日便是蜀王正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