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次循环

雨云如墨，灵泽满城，彻里彻外一片迷蒙。深埋在地下的根须拱破土壤，悄无声息地栖息于天地之间——欲念极盛之所在，与有血有肉的人、有恩有义的魂共同创下经久不衰的传闻。

6月1日，上午10:40，望江市长湖区平安路，狄志杰车内。

鹤雾笼罩下的天地万物，不自觉地混为一体，给人一种既置身其中又置身其外的错觉。恁样错觉在苏荷头脑中愈加浓烈，她上一秒还能分析出狄志杰的话外之音，下一秒却连雨击声都听不清楚了。听只能听到电流声围绕耳畔，没有片刻空歇。

不一时，伴随着巨大的心跳声，苏荷开始无意识地咬手指，出血了也停不下来。恍惚间，她觉得眼前之物皆是障眼之物，恶心到提不起力来。狄志杰按住她的手，询问起之前晕倒的缘由。苏荷回言：“恻隐之心，不可妄动。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狄志杰缓缓收回手，不再则声。邪佞之家造缧绁之祸，血胤相承罢了。旁人要论全不介意，恐有拂心之嫌，故而，咄嗟之间，拚舍闲情，实属理之自然，无可非议。

待了一阵，狄志杰心境稍宽，遂问道：“你表哥一饿就晕，一累就倒，这辈子注定了只能享福，一点儿罪都遭不了。你说他那小身子骨，不在容城好好养着，来望江瞎折腾什么呀？”

上次循环，狄志杰本想引得苏珩同他大打一场，好去医院做皮肤点刺实验 ，测一测苏珩是否对酒精过敏。没成想，一拳下去，苏珩就倒地不起，省下许多麻烦。起初，狄志杰以为苏珩又在装相，送去医院一查才知道，他没吃晚饭，低血糖犯了。两人离开医院，一路趱行，直奔川菜馆。一瓶白酒下肚，苏珩不改面色，谈笑如常。

“如果可以选择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我希望是遇到你的那一天。”一股揪心的痛苦涌在胸口，顷刻间，苏荷已是满面泪痕，“可惜，从来由不得我。”短暂的静默。“狄志杰，下雨了。极端天气一出，恐怕，我们两个就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回答，却又什么都回答了。狄志杰心里明白，没可能从她嘴里套出不利于苏珩的言论。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将两颗薄情寡义的心牢牢绑在一起？是双向情意？抑或是共同财产，或者惊天丑闻？

“你这么聪明，一定活得很孤独吧？”狄志杰敏感到，苏荷是不是一早便猜到了循环的关要，只是缄默于心止于口？

“是啊！在虚度的光阴里，无人与我相偎依。”

“不应该啊！你不是还有表哥嘛！”

“不知道为什么，循环开始之后，关于他的记忆，越来越空洞了。”

言毕，苏荷又开始咬手指。狄志杰看出她在发痴发疯，于是趁机责问一句：“你们两个没学化学专业，不觉得背弃了祖业吗？”

“我家祖上是盗墓贼。”苏荷转向狄志杰，一双眼睛涨得通红，“挖坟掘墓才是我家祖业。”

“那你爸爸为什么要转专业呢？”

“你去问他。”苏荷突然倒抽一口气，接着出人意料地开言道，“来不及了，他碎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了，再也不能开口，再也不能偏心，再也不能打我了。”

苏荷恁般阴狠诡诈，岂会被一只断手吓癫，真正吓到她的，只怕是那枚印有彭家族徽的戒指，狄志杰推测，惟有熟谙彭家阴私的人，才能一击命中苏荷的死穴。

“你有没有想过，傅译是故意引你去看戒指的？”狄志杰稍稍凑近一些。

“他想逼死我。”苏荷嗔笑道，“我活不成，谁也别想好过。”

“能一下子掐中你七寸的人，应该没几个吧？”

在狄志杰冷冽目光的注视下，苏荷腮边的肌肉猛然抽动了两三下。少顷，她出言道：“十三年前，普陀山，我们都在那里。”

“还有谁？”狄志杰简问道。

“傅译。”苏荷立刻回答。

“十三年前，他才多大……”这句话听着像是在提出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能赢一次，就能赢两次。”苏荷怪异地笑着，“狄志杰，你们注定要输给我，输我一辈子。”

“望江是人民的望江，你休想在望江横着走。”

“我会让你知道，在望江，彭家人永远可以横着走。”

“你横着走的时候，能不能捎带着把图书馆里的学生救出来？”狄志杰试探道，“他们是无辜的。”

“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想着救别人！”

“你救学生，我救你弟。”

苏荷吃了一惊，急问：“你说什么？”

“5月31日，晚上11:18，彭爻给苏珩打了一通电话，之后就失联了。”狄志杰接着问道，“你猜你弟弟现在是一块儿一块儿的，还是囫囵个儿的？”

不知是因姐弟情深还是担忧自身，苏荷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救人这件事上，我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其他的，等出了循环再论。”

这个时候提合作，莫不是在试探我？苏荷心里琢磨着，他这是又开始怀疑我了，还是压根儿没信过我？

她知道，手里仅有的筹码不能操控狄志杰。事实上，狄志杰完全可以绕过她，跟图书馆里的其他人取得联系。有能力在爆炸发生之前控制住凶手的人，不止她一个。

“不能保证我周全的人，没资格跟我谈合作。”停顿片刻，苏荷冷言道，“狄志杰，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活着出循环？”

“苏荷，你是狗……”狄志杰故意说慢一拍，“还是被狗追着咬的人？”

“小时候，爸爸叫我狼崽子。”

“也对，狼窝里养不出狗。”

“我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群不相干的人身上。你想救人，就去救吧！只要你还活着。”说着，苏荷打开右侧车门，“老天使。”

狄志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相信我，你们不会受到超出法律范围的惩罚。”

苏荷用力一甩，下了车：“我不信。”关车门的声音。“我……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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