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朱允熥看,方孝孺是个固执到近乎愚忠的老学究,痴迷于恢复周礼,思想陈旧顽固。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方孝孺在大明士人中的威望与地位。
既然已在朱元璋那定好了人设,那身为大明正统子孙的他,自然要奋力一搏争夺皇位。
而今迈出了这一步,单凭外公常遇春留下的将门支持,显然是不够的。
现在,作为朱允熥的他,站在这个位置上,过往种种不明之处,此刻也逐渐明晰起来。
历史中的朱标将在明年不幸离世,朱允炆被确立为大明皇太孙。
随后,朱元璋便展开了大规模的朝堂整肃行动。
在这场风暴中,凉国公蓝玉首当其冲,被满门抄斩。
在今日朱允熥的眼里,这一系列举动无非是朱元璋为了孙子朱允炆日后的帝业,清除朝中的一切障碍。
而防范的目标,显然指向了朱允熥。
因他的生母原为先太子妃,天生便能得到众多武将家族支持。
不过,时至今日,一切都已不同。
因为他穿越来了。
武将世家不仅会继续支持他,更会倾尽全力。
然而,想彻底稳固地位,杜绝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仅仅依靠武将的支持还远远不够。
争取到朝中文官群体的拥护,同样至关重要。
甚至在某种层面上,其意义超过了武将的支持。
毕竟,如朱允炆所言,这庞大的国家与亿万百姓,终归是由文官群体代表天子治理和守护的。
而方孝孺,作为士林领袖,声名远播,一旦赢得他的信赖与支持,几乎就意味着胜利。
刘远并不知晓朱允熥心中盘算的这些深意,当前的任务仅仅是寻人。
对他来说,这并非难事。
“殿下请放宽心,属下必定将此人寻得。在锦衣卫中,我尚有几个挚友,稍后会邀请他们一同寻找,相信最多两三天就能找到人。”
朱允熥颔了颔首,“刘远,我信你。未来,我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
不出意外的话,刘远将会成为他身边不可或缺的一员。
朱允熥适机给予鼓励,画画饼。
刘远闻言,情绪激昂:“属下愿为殿下竭尽忠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允熥轻笑着挥了挥手,忽地眼神一亮:“另外,你帮我留意个人。”
刘远眼神一凛,“殿下请说。”
朱允熥缓缓道:“齐泰,如今在兵部任职,你得给我盯紧喽,注意保密。”
送走了黄子澄,应天府里头还窝着个齐泰呢。
朱允熥哪能把他给漏了。
刘远立刻表态:“属下遵命,这事保管捂得严严实实。”
朱允熥对刘远愈发满意,连声赞道:“有你在,我安心。”
说话间,二人已不知不觉行至东宫门外。
朱允熥刚打算进门,就被偏房里一位等候多时的东宫内侍给拦了下来。
“殿下,娘娘说了,您从皇上那回来,得去她那儿一趟。”
吕氏主动找上门了?
朱允熥略一踟蹰,侧目瞥了一眼刘远。
刘远心领神会,“殿下今日先是去了曹国公府,回宫后又转去了中极殿,不如先回寝宫换身整洁衣裳,再前往娘娘那里不迟。”
那内侍眉头微蹙,不满地瞪了刘远一眼。
哪里冒出来的愣头兵,竟敢对娘娘的吩咐指手画脚。
内侍直接越过刘远,看向朱允熥:“殿下,娘娘那边事不宜迟。”
朱允熥不动声色,轻轻颔首:“刘远,你新来东宫,得学学这边规矩了,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训了刘远一句后,朱允熥又转向内侍开口道:“我这就去向母妃请安。”
吕氏安寝于东宫东北方的华美宫殿中,其建筑之辉煌,与皇家正宫别无二致。
朱允熥随内侍穿越幽长廊道,直至吕氏寝宫门外。
此地,他鲜少造访,除非逢年过节,按礼法不得来,平日都是学堂与自己的寝宫往来。
内侍立于正殿门槛,朗声通报:“娘娘,允熥殿下到了。”
殿内微有响应,却不见人,内侍于是缓缓推开沉重的殿门,谦卑地一侧身:“殿下请进。”
朱允熥低应一声,迈步入内。
瞬时,鼻尖被来自南方的顶级香料所萦绕,室内陈设件件精巧雅致,无一不透露出非凡的价值与品味。
自马皇后仙逝,每年由四面八方进贡的奇珍异宝,大量汇聚于这东宫之内。
朱允熥信步至寝宫正殿东侧的偏殿。
依古制,东为起居,西为安寝。
步入东偏殿,朱允熥的视线即刻被正专注刺绣的吕氏吸引。
吕氏微微抬首,目光如细线般轻柔掠过朱允熥。
见朱允熥那依旧泛红的眼眶,她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悦。
但她深谙表露不宜,压低情绪轻言:“允熥快坐。”
朱允熥心知无事不登三宝殿,拒绝了宫女递来的座椅。
经过今日中极殿之变,他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面对吕氏那始终未曾离开自己的目光,朱允熥双手合拳,躬身行礼,“母妃召允熥前来,所为何事?”
自从朱允熥那场意外落水之后,吕氏已有多日没听到朱允熥唤她“母妃”。
今天这熟悉而突如其来的称呼,让她不由一怔。
吕氏轻轻笑了,摆手示意,“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些宫墙之外的趣事,你二哥回来却像只闷葫芦,问不出个子丑寅卯。”
“这才想到找你,看看曹国公教导的成果如何。”
朱允熥回应道:“禀告母妃,国公的教诲极为深刻,二哥亦是勤勉有加。”
“嗯?”
吕氏黑亮的眸子闪烁着狡黠:“但我怎么听说,允炆今日又仗着自己年长,和你起了口角?你回宫后被皇爷爷召见,难道也是因为这事?”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允炆以大压小,实则却是在婉转提醒朱允熥,莫要时常纠葛于无谓的争执之中。
朱允熥嘴角含笑,“母妃,二哥于我手足情深,我又怎会真与他争执。不过是因为国公提出一个问题,我与二哥见解稍有分歧罢了。”
吕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细细打量着朱允熥:“怎么眼睛这样红,莫非在极殿那边……”
朱允熥略显不自然地调整了衣衫,掩藏着偷偷揣在怀中的玉如意。
接着,他故作轻松地解释:“许是皇爷爷觉得我过于愚钝,训斥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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