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尚未回话,一旁的张翼已迫不及待插话。
“三爷如今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近日里,军中老将们无不热议三爷在曹国公府上的种种事迹,耳朵都快听出老茧了。”
言谈间,曹震又急急接过话题:“三爷现在可是每日必受那李景隆的赞誉,老臣们光是听那些言论,都能豪饮三大碗。”
这话已颇显直白。
朱允熥脸上的哀愁逐渐褪去,“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波折罢了,久静思动,如今我已非懵懂孩童。”
“作为皇族一员,允熥总得做出些实事,方能不辱这份尊贵身份。”
这番话同样直率,但却不似曹震之流那般粗俗。
此时,普定侯陈桓也开了口:“三爷这会投身于曹国公门下求学,他日是否会效仿北地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呢?”
这不仅是探询,更是对朱允熥内心抱负的一次直接询问。
随着陈桓话语落地,张翼等在座之人,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下来,目光汇聚一处,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朱允熥揭晓答案。
费尽心机,步步为营,仅仅是为了成为一个坐拥兵马的藩王?
沉思片晌,朱允熥昂首,目光炯炯地扫过众人:“作为大明朝的宗室子弟,允熥自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为天下苍生谋福。”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无论从哪个角度聆听,都无可挑剔。
然而,这番言辞却让陈桓等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这正是他们渴望听到的声音。
普定侯陈桓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三爷,真可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臣等在此恭贺殿下,恭贺太子,更恭贺大明未来。”
三朝荣光,与国同辉,这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面对如此高的赞誉,朱允熥却谦逊地摆了摆手:“允熥不过是个尚未加冠的孩子,怎堪承受侯爷如此过誉。”
“说到大明社稷,天下百姓,实则是这些年里,各位叔伯辈为国征战,披肝沥胆,以马革裹尸的决心,为大明疆土洒热血,方有我大明今日之辉煌。”
他这一席话,是对在场所有人为国效力之功绩的肯定。
众人闻之心潮起伏,激动不已。
朱允熥未曾料到,外祖父常遇春为自己留下了如此深厚的政治资本。
他深知军中有不少将领出自开平王麾下,这些年对东宫也是不遗余力地支持。
不过他未曾预料到,赢得这些将门之后的认可竟是如此轻松。
难怪,后来朱元璋在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之后,会对这些势力毫不留情地逐一清除。
正当此时,迷蒙细雨编织的帘幕里,刘远不顾衣衫渐湿,匆匆而来。
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刘远稳步走入廊檐之下。
“末将参见殿下,参见各位将军。”
曹震等将领对这突如其来的人不免心生警觉。
察觉到周围的紧张氛围,朱允熥连忙解释道:“刘远是亲军羽林卫中的小旗官,因我近日每日需离宫至曹国公府学习军事,故而被调来担任我的贴身护卫。”
曹震等听闻此言,神色这才渐渐缓和。
刘远闻言,一股莫名的暖意悄然涌上心头。
殿下并未将他视为外人。
尽管曹震等人对他并不熟悉,但在场的每一位,刘远却是心中有数。
这些前辈,个个都曾追随皇帝南北征战,他们的功勋可以追溯到中都起事之初,是帝国初创的股肱之臣。
刘远压下内心的激动,悄悄贴近朱允熥耳边,低语道:“殿下,您所托寻找的方孝孺先生,已经找着了。”
方孝孺找到了。
这个消息让朱允熥眼前一亮。
他立刻向曹震等人抱拳致歉:“本想借此机会向诸位长辈讨教军中事宜,却不料……”
曹震等连忙摆手,说道:“三爷的事情为重,军务之事,三爷日后再找我们详谈便是。”
见众人如此体谅,朱允熥不再多言,对着刘远轻轻点头示意,随即快步朝常家祠堂方向赶去。
然而,抵达祠堂,却未见朱标踪影,只听常家之人言说太子已返回宫中。
今日是丧礼首日,按礼制,丧仪将持续多日,朱标自然无需整日停留于常家。
又见朱允炆同样不在,便推测他也随朱标一同返回了。
朱允熥简单向常家众人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刘远急匆匆离开了常家。
朱允熥随刘远来到西城边缘的屋舍。
刘远手指向不远巷弄中的一座庭院:“殿下,那位先生现下便安家于此。这庭院,乃是他旧友的产业。”
朱允熥顺着指引望过去。
庭院深处,一位身披青衫、腰系麻布的男子正步入视线。
他腋下夹带着一卷古籍,双手则紧抱着一捆被雨水浸透的柴薪,自旁边杂物小屋缓缓走出。
朱允熥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驻足于低矮的院墙之外,双手合拢,诚恳地施以古礼。
“在下朱允熥,特请先生入宫,担任宗室之师。”
雨幕如织,怀揣书籍、手抱湿柴的方孝孺心中暗忖,这门外的年轻人,怕不是被雨水浇迷糊了心窍。
他仰首,望向墙外那未撑伞的身影。少年立于雨雾之中,几束濡湿的发梢垂在额前,眼神纯净而热忱,直直望向自己。
无疑又是哪位豪门贵胄的子弟,闲来无事,找寻平民百姓取乐的把戏罢了。
方孝孺将怀里湿漉漉的柴薪与腋下的书籍置于廊檐之下,随后提着伞步入雨中,高高举起,将伞柄透过墙缝递向外边。
“这位小公子,雨大天潮,不宜久留室外。”
朱允熥脸上闪过苦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孝孺。
一旁的刘远神色一凛,压低了声音,话语间满是敬畏:“先生,这位乃是大明皇孙,允熥殿下。”
方孝孺持伞的手在空中略微一顿。
在刘远满心期待的注视下,并未迎来预想中的热忱欢迎,更别说即刻敞开院门邀请。
相反,方孝孺面色一沉。
那柄被递出的伞,此刻被无情收回,自顾自地撑开在自己头顶。
“你什么态度?”
刘远一时怒气上涌,正要发作,却被身边的朱允熥及时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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