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当中多的是嗅觉敏锐的人精。
从相同的姓氏里,听出这不是巧合。
果然,苏怀接着道:“不巧。这姜至,是姜家大老爷的侄女。姜至的父亲,与姜大老爷是亲兄弟。”
“侄女陷害伯父?”
“也不能叫陷害吧?充其量叫揭发。”
自古亲亲相互,亲亲相隐。
这种设套揭发自家亲人罪行的,还是很少见。
“这……什么仇什么怨?”
苏怀于是将姜家的事详细道来。
他之所以愿意掺和这件事,也是因为姜家的情形,其实和现在的苏家有些相似。都面临着没有男性继承人,但是独生女优秀的局面。
虽说官宦之间和商贾之家没有可比性,但是苏怀觉得,也许能从姜家的事里,得到些启发。
又或者,叶清岚一心将其闹到御前,后续就必然还有动作。
苏家的事,说不定也能从中得到转机。
听他提到福兴隆,有人道:“我知道福兴隆,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船厂。东家确实姓姜,这位姜老爷据说是木匠出身,为人十分机敏,就是子嗣艰难,身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福兴隆的那位少东家原来是个女子?我倒是打过几次交道,言行老辣处事干练,除了身形单薄些,真看不出是女子。”
京中各家谁家没有点生意,有生意就有货运,有货运就要涉及到船,因此对于福兴隆,许多人都有些了解。
说着说着,说回人家产业继承问题:“福兴隆产业不算小,按理说确实没有交给女儿继承的道理。”
“那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难道由外人继承嘛?”
“那姜老爷不是有兄弟和侄子嘛?怎么叫交给外人了呢?”
说到这里,众人恍然大悟:“所以姜至就找人揭发了她大伯和堂兄的罪行?”
这……
一时间也说不上是对是错。
若以律法来说,大义灭亲无可厚非,但是若说人情,这就说不过去了。
苏怀这时适时补充一些细节:“我派人去查探这桩案子时,顺便了解了一下姜家的往事,姜老爷早年离家给人做学徒,是因为当时两位兄长要娶亲,嫌家里房子不够住,求他出去的,后来姜老爷生意上遇上难处曾回家向兄长求助,结果被赶了出来。”
“即便如此,后来姜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投奔他时,他还是不计前嫌收留了两位兄长两家人。这里面还有件事,根据我派出的人查到的消息,姜老爷当年在家时,家有兄弟四人,也就是说除了两位兄长,家中还有个幼弟,只是后来这个弟弟却不见踪影,我多嘴审问了姜家老大,才知当年姜家老太爷一过世,这两兄弟就在媳妇的撺掇下将幼弟卖了……”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家境都不会太差,他们听说过有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的,但还没听说过因为房子不够住哥哥嫂子把幼弟卖了的。
这简直就没有人性。
苏怀观察了下众人的表情,又状似不经意的加了一把火:“而且,姜家那位二老爷,还因为欠下了赌债,卖了妻子和女儿,后来妻子的娘家人找上门,他才跟着姜家大老爷一起投奔了姜老爷。”
“这姜家……”
那位已逝的姜老太爷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
“即便如此,这姜至身为一介女流,这手段也是狠了些。”
子不言父过,姜至作为晚辈,无论如何,一出手就要置自家伯父于死地,总是为世俗所不喜的。
苏怀点点头,却道:“前些时日,姜老爷突然病重,姜至私底下找了吗,名医救治,得到的结论是,因长期接触慢性毒物,毒入肺腑,回天乏术。”
这下没人有疑议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姜老爷这毒是怎么回事,众人就是用波棱盖儿也能想明白。
而且联想那兄弟俩卖弟、埋尸、烂赌、抛弃妻女……
这种人为了利益干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可是这女子继承家业的事,说到底还是不合常理。”
别误会,这是友军,为了把话题拉回苏怀想要的方向。
“姑且不说这位姜小姐能不能继承福兴隆,我就提一点,这福兴隆若是交到姜大老爷或是姜二老爷那样的人手里,诸位,你们以后可还敢用他家的船?”
这样两个为了利益毫无人性的人,难道会老老实实做生意吗?
“可以让这位姜小姐招赘啊!”
有十分“聪明”的官员提出自认为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坐在上首的弘光帝也不由点了点头。
这种情况,最常规的处理办法,要么过继,要么招赘。
姜家有儿子那两房没出一根好笋,过继是行不通的,那就只能招赘了。
苏怀点了点头。
随后,又拿出了一份卷宗。
“这一份,是天启元年至今,收录在案的杀妻夺财案。天启元年至今,不到百年,百年间,收录杀妻案共四百三十二起,其中,三百九十起当中,凶手为赘婿。”
这世上最不缺负心汉薄情郎。
财帛动人心,财帛,也是杀人刀。
这种事,在场官员都听过不少。
但是具体数字报出来,还是觉得心惊。
说起来,在场的各位,有些人祖上怎么发的家,还都很难说。
本来不过就是个商户人家的继承人问题,如今竟然难倒了满殿学富五车的高官重臣。
这种事,放在平时,他们都懒得多看一眼。
但是此时拿到朝堂上,拿到皇帝面前,他们却不能不看了。
不然他们怎么说,他们难道能当着皇帝和同僚的面,说自己对这种别人家的小事不关心。
那还怎么提现他们忧国忧民?
怎么体现他们是能为民做主的父母官?
所以此时,苏怀这数据报出来,满殿君臣又沉默了。
有这么鲜明的数据支持,在明知道招赘可能会被侵吞家财不得善终的情况下,还劝人家姑娘招赘,那就是故意把人家往火坑里推了。
真正为民着想的父母官肯定不能做这种事。
“这还不简单,朝廷也没有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就一定不能继承家业,大不了,等姜老爷过世,就给姜家小姐立个女户就是了。我大夏太祖皇帝立国前,因战火连绵,很多人家中男丁都被征召入伍,那时不也有很多家庭都是妇人或是女子支撑门庭,太祖皇帝立国之初,甚至是鼓励女子出门做营生的,怎的如今国力强了,国家富了,反而却诸多限制了呢?”
“开国之初那是因成年男丁大多在战场上牺牲,只能靠女子支撑家业。如今国泰民安,女子出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这是保守派代表翰林学士丁大人的发言。
“丁大人的意思是,国家需要的时候就要女子出来卖命支撑,国家强盛了就该将女子限制于闺阁?”
“丁大人可知这是什么行为?这叫‘过河拆桥’,这叫‘卸磨杀驴’!”
丁老翰林上了年纪,胡子一大把,此时被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脸上的皱纹极力伸展:“你!你胡说!什么‘卸磨杀驴’!老夫的意思是,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女子应当在家安享奉养,不必抛头露面的操劳,谁说要限制她们了!”
“在家安享奉养,那也要有人奉养!就拿今日这姜家小姐来说,父将丧,亲恶毒,你让她指望谁来奉养?”
“皇上,微臣认为,天下女子,面临如姜家小姐这般困境的女子必定不在少数,就连书礼传家的苏怀大人府上,前些时日不是听闻家中老太爷还以苏大人无子为由想为苏大人纳妾么?”有年轻官员直接朝皇帝说话。
苏怀没想到还真有人有胆子将自己那点家事拿到朝堂上来说,回头一看,哦,魏曦的人,算是友军,算了,不计较。
“哦?有这等事?”弘光帝眼睛一亮,听到这里又有兴趣了。
相较于商户之家的那点鸡毛蒜皮,他显然对自家大臣家里的八卦更加感兴趣,尤其这个大臣还是他一向信重的苏怀。
苏怀做出十分无奈的样子,“微臣……惭愧。”这就是承认了。
家丑不外扬,虽然苏怀这事算不上什么丑事,但毕竟是家事,按理不该拿到朝堂上说。
不过此时众人见他面上没有什么抵触的神色,相反还大大方方承认了,不少人心中一动,转起了别的心思。
“哦?那如今进展如何?可有人选了?”皇帝兴致勃勃。
苏怀摇了摇头:“皇上,微臣与发妻也算青梅竹马,当年求娶时,微臣曾向她许诺过,此生绝无二心,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如今夫妻不过行至半路,臣怎能失信?”
满朝文武:……
莫名感觉被什么秀了一脸。
坐拥三宫六院的皇帝没意识到自己也被内涵了,继续追问:“你家老太爷能这样轻易放过你?”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嗣承继是重中之重,哪里容得苏怀这儿女情长。
苏怀拱手给皇帝揖了一礼,“说起来此事能有缓和,微臣还要多谢皇上。”
弘光帝不明所以:“跟朕有何关联?”
“是皇上金口玉言说出‘巾帼当有须眉志,生女当如苏念真’,小女获此殊荣,也算光耀门楣,为苏家争得了光彩,因此,家父倒是不好再提其他。”
这话不但提醒了皇帝,也提醒了满朝文武。
前几日跟乌桓人那场关于两国女子地位的辩论言犹在耳,当时因为要解围,派出女子应付乌桓使节,用到人家的时候说“巾帼当有须眉志”,如今又觉得女子应当安于闺阁了?
有些官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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